第160章

  他从来没有排斥过接家里的班。他喜欢工厂,里面有很多车chuáng、很多人,热火朝天的感觉胜过上课的死气沉沉。他喜欢陪着爷爷开会,看各种研究报告,爷爷很早就告诉他赚钱的办法:一是产品比别人好,二是学会跟人打jiāo道。前一个靠技术和资金,后一个靠酒量和真心。他之前很反感所谓的酒桌文化,直到他大学肄业,开始接手傅氏的部分业务,才知道要提升jiāo际的数量和质量,最需要的就是打开话题的契机。

  那两年,他在傅氏投资的一个模具厂当销售经理,带着十余人的团队,把销售额从两千万提到了六千万。之后,他去砂厂、化工厂历练,再去下游企业见识考察,27岁才调到了傅氏总部。大小领导虽然知道他是傅氏未来的接班人,但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本来还有诸多揣测,而当他在会上一开口,这些揣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曾跟底层员工称兄道弟,也曾对竞争对手拳脚相向。32岁接手傅氏,他渐渐远离了那些热情和冲动的奋斗岁月,变得成熟、沉静,长袖善舞。他穿梭于各种场合,记住每张有利可谋的面容,光鲜亮丽的场面话说多了,看见相应的人就表现出相应的脸色和态度,已经成了条件反she。晓晨十几岁的时候就嫌弃他看人下菜碟,他当然是,不然怎么对付那些牛鬼蛇神?而当他下了班,放了假,回到家里只想放松,无需看人下菜碟的他露出的却是疲倦和懈怠的一面。

  他贪恋这种卸下伪装的感觉,就像喝完酒以后能够含一口浓茶,他习惯了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袒露情绪,这样他就不至于被全年无休的工作bī疯和压垮——可是,为什么他要把游刃有余的一面展现给别人,把左支右绌的自己jiāo给家里呢?这样对亲近的人公平吗?

  他以前没想过,或者说是避开了这个问题。父母退下来之后几乎对他有求必应,爷爷奶奶自不必说,年纪大了能顾好自己就千恩万谢。他成为家里唯一的在职人员,也拥有相当大的话语权,外加亲情加持,没有人指摘他的脾气。可是抛开这个家,他还有一个小家。那个小家里曾经有个和他差不多性格的人,他们忙碌一天,回到家里都需要宣泄,于是没有人愿意妥协,所以矛盾不断升级,而如今,那个她与他性格相反,他刚,她柔,她替他裹住全部的坏脾气,他却把这种付出变得理所应当,甚至把她,以及她的家人都当成了软柿子。

  他心里生出几丝恐慌。如果,他是说如果——他在某个节点触碰到了她和他家人的底线,那么,他所希冀的生活是否又将变成一场空?而如果他伤害了爱人,那他在外人面前维持的好形象又有什么意义?

  丁念把全部的现金红包清点记录完毕,走到卧室,看见傅绍恒手里还拿着刚才她递给他的领带,正坐在chuáng边发呆。

  “喂。”她提醒他,“你怎么了?”

  他回神,将那些杂念埋在心底:“我这样穿行吗?”

  “行,只要你不怕热。”

  “你不是说我穿西装好看?”

  “那是chūn天,很久之前了。”她走过去,他站起,她把领带在他胸前比了比,“要不算了,不要外套,还是自然点好。”

  傅绍恒听她的,把袖口往上卷了一截,突然冲她笑了下:“这样行吗?”

  “?”

  “我说,”他重新勾了勾嘴角,“这样有没有显得开心一些。”

  “……”丁念觉得好笑,把领带塞回他手里,“你自己看看吧。”

  傅绍恒便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这笑有些诡异,像是手艺人捏的面塑。他又扯大了些,好嘛,更难看。他不禁想起公司办公室那帮人拍的照片,放上官网前送给他过目时,里面他和客人的神色的确比现在自然。

  他抹了把脸,再出去,丁念换上了一条藏蓝色的长裙。她好像特别喜欢蓝色,深深浅浅的蓝也特别衬她的皮肤。他凑近她,和昨天的浓妆艳抹相比,卸了妆的她十分素净,像什么?哦,出水芙蓉。

  他问:“那我只穿这件行不行?”

  “行。”她退开半步,拿了桌上的手机,“八点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好。”他陪她出门,到了车上,丁念说,“我来开吧。”

  “我来。”

  “昨天晚上你醒了几次,现在头不疼吗?”

  “不疼。”

  她坐到副驾驶座,扣好安全带:“那什么……”

  “我记得。”他保证,“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

  三个小时的车程,丁念到家时父亲正在做饭。不大的厨房里,父亲穿着围裙站在灶边,母亲帮忙打下手,端了盘刚出锅的红烧肉出来:“呀,你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