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念认真听他说完,忍不住伸手抚平他重新聚拢的眉心:“不能心平气和地谈吗?”
不能。傅绍恒面露不快:“不知道是他老了说不通,还是我语气不好惹了他,才故意跟我吵架。”
丁念想起她和傅天森为数不多的接触,直觉他应该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估计是你语气不好的缘故。”
“……”傅绍恒被她揶揄,难得没有反驳。赚钱本来就是扯皮,跟家里人扯最是没劲,“所以,你也觉得是我错了。”
“单就jiāo流过程而言,你是要心平气和一些。但你要问我你工作上的决策,我觉得你没错。”
傅绍恒意外:“怎么说?”
丁念笑:“你是因为已经打定主意要去做了,所以格外需要别人的认同吗?连我都意见你都要听。”
“不是有句话叫兼听则明?你这么知书达理,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
丁念奇怪,他这张嘴明明能说出好话的,怎么还会跟父亲闹得不愉快。她想了想,说:“居安思危永远都是对的。你作为决策者,要预见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的事,肯定综合了各方面的因素。”她想起方钰当初给她普及的知识,“傅氏当年崛起,也是吃了地方政策红利,现在红利转移到其他产业,你逐利而往,这很正常。”
“你都懂的道理,为什么我爸不懂?”
“因为你父亲或许有其他的考虑。比如,他担心你急功近利,行差踏错,又或许,他现在没有身居其位,考虑更多的不是利益,而是风险。”
傅绍恒解释:“我投的金额不大,就算失败了,也不会让公司伤筋动骨。”
“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收益不会太可观?”
“近期来看,没有收益。”
“那你肯定看中了这个项目的其他优势,比如团队、人、或者是它日后的发展潜力。但这些都是要经过时间检验的,你父亲会不会就是因为觉得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所以反对?”
“他应该相信我的眼光。”
“是,但你也不能否认,如果存在不确定的因素,你在这个项目上花费的心思将会更多。”丁念觉得他的话前后矛盾了,“如果你真的看中了这个项目的发展前景,那你不应该只投金额很少的钱,而如果你已经做好了投资失败的准备,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投呢?”
她话音浅浅,却让人警醒:“所以,你只是想用金额很少的钱去赌一赌,赌赢了,你能赚到远超本金的收益,赌输了你也能接着玩下一场。可是——赌是投机,投机跟投资是不同的,对吗?如果你因为赌而分了心,影响了你在做其他决策时的判断和心态,那对于公司来说,是不是得不偿失?”
傅绍恒微怔,全然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些,而她的话也仿佛掀开了他避之不谈的隐秘的心事。若他追求的是稳健的盈利,不必冒着风险去找赵雨芹,若他想利用赵雨芹,那他除了那两千万的资金,还将付出什么代价?
他发现他实在太小看她了,“你怎么连这些都懂?”
“我不懂,我只是站在和你不一样的角度在看这件事。你激进,我保守,你在局中,我在局外,所以我的意见很笼统,没有参考价值。”
“怎么会。”傅绍恒说,“你很冷静,很理智。”
“理智是因为怀疑。”她比他多的是门外汉的生疏感和不相信,“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免费的午餐,但我相信有人能用一百块吃到两百块的午餐,可是,如果你用一百块,请我去吃一万块的午餐,那我还是不敢吃。”她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无聊地去捏他的指关节。她知道她的胆子小,遇到他之后才慢慢变大,那他呢,他遇到她之后,是不是也在发生改变呢?
“丁念。”
她收回思绪:“怎么了?”
他没说话,重新握住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腿上,然后用嘴唇轻轻磨蹭她的下巴。丁念怕痒,要躲,被他稳稳按住:“你既然怕我不理智,为什么起先又觉得我没错?”
“因为你在做生意上比我懂得多,我考虑到的,你一定也能考虑到,就算你没有,你公司里的员工也会做很多的风险评估,专业的人给专业的意见,不需我多嘴。可是你刚才心情不好,我才陪你说说话。”
她低头,看进他深邃而复杂的眼里,“如果你现在心情好了点,那我再告诉你一句话。是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一个文学家提出的观点,叫‘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他和她对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天象的变化不必畏惧,祖宗的规矩不一定效法,人们的议论也不必担心。”她耐心地道,“你说得对,我是怕你不理智,但我的害怕和质疑是源于对你这个行业的陌生,不是源于你。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去做,那请你相信自己的判断,发挥你的能力,不要管别人怎么想,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