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浔被他这变来变去的表情吓得不敢再说话,低着头认真地磨起墨来。
裴怀泠却径直将笔丢在书案上,懒懒地倚在靠背上,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
她低垂着头,如瀑的长发有几缕散落下来,随着她研磨的动作一晃一晃。秀美的鼻尖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樱唇淡粉,带着大病初愈的羸弱。
裴怀泠嘲讽地一笑,就这么一个娇娇弱弱胆小怕事的小丫头,竟然说了和他那前女友一样的话。
从前他刚和苏浔谈恋爱的时候,苏浔最喜欢腻歪着他。
有一天,他用钢笔随手写了几个字,无意间被苏浔看到,她便举着那张纸,夸张地赞叹道:“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内容和语气,和眼前的小丫头同出一辙。
都是些马屁jīng。他想。
苏浔磨着墨,察觉到裴怀泠的视线,觉得自己的脑袋更胀了。
她暗自腹诽,果然是个变态,夸几句就奇奇怪怪怪起来。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悄悄深吸一口气,又一脸娇笑地抬起头来:“皇上,奴婢磨了好大一摊墨了,您还用吗?”
“不用。”
苏浔便放下墨块,拿起旁边的帕子捧到他手里:“皇上,您擦擦手吧。”
裴怀泠从她手心里接过手帕,趁着他擦手的间隙,苏浔随手收拾起书案上散乱的东西。
她将笔具清洗好,将书卷摆好,又抱着零散的书本走到书案后的书架旁,将它们依原样放置。忽然,她的目光一顿——放在书架上那个暗红色搭扣檀木盒的铜锁,开了!
这檀木盒正是上次她找兵符没打开的那一个。
苏浔忍着自己想拉开看一看的想法,不动声色地转过身。
……
此时将将入夜,候在珠帘外的婢女开始换值。
裴怀泠拿着一卷书,从内室走出来,懒懒地倚在鲛珠帘幕外的紫檀榻上。
苏浔跟着从里面走出来,恰好遇上换值来的凝烟。
今天是她第一天上值,看着有些紧张,见到苏浔,才悄悄吐了口气,朝她比了个口型道:“青韵姐姐。”
苏浔回她一个微笑。
她走到紫檀榻身边,拿起一旁的烟青色叠丝薄衾,盖在裴怀泠的腿上,然后跪了下去。
贴身女婢就是劳苦命,要将皇上伺候得熨熨帖帖。她白指握成拳,轻轻敲在裴怀泠的腿上。
穿来古代这一段时间,苏浔心道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一身伺候人的本事,在这万恶的帝国主义混成了一名合格的婢女。
她不情不愿地捶着,倚在紫檀榻上的人享受得理所当然。
这一幕,落在凝烟眼里,却是不一样的风景。
年轻的帝王捧着书卷,娇媚的女婢跪俯身侧,静谧而美好。
凝烟看着,心底泛起异样的感觉。她刚入安神殿那晚,因为惧怕,没有看清皇上的脸,今晚才看得真切。她没想到外界传闻那个嗜血爱杀人的bào君,竟然是玉一样俊美。
凝烟入内教坊司的时间短,从没见过被长乐帝折磨过的那些尸骸,一切的恐惧,皆是来自别人的描述。
如今亲眼见到他捧着书卷安静看书的天人姿容,不由心跳加速,将那些从前的惧怕,统统理解成了别人的吓唬,并且转眼抛在了脑后。
她忽然想起白日石咏德找她说过的那些话,脸色一红。
跪在地上,捶腿捶到手麻的苏浔,还不知道自己一心相救的人动了chūn心。
她的病本就没有痊愈,这样一通操劳,身上竟然又隐隐发起热来。额头上沁出一层虚汗,连呼吸都有些凝滞,若不是膝盖上垫着软垫,她怕是早就体力不支,趴在了地上。
苏浔又咬着牙捶了一刻钟,然后撑着身子站起来,借倒茶的机会,朝着站在不远处的凝烟使了个眼色。
凝烟心领神会,红着脸走上前,跪在地上,模仿着苏浔的样子,给裴怀泠捶起腿来。
苏浔垂着眼睫,倒完茶,退到了角落里,借着灯影的遮挡,后背偷偷靠在墙壁上。
身上的力松了一半,滚烫的热度却缓缓升了起来,苏浔迷迷糊糊地倚在墙壁上,倒计时着自己的下值时间。
裴怀泠本在认真看书,忽然眉头一皱。
捶在他腿上那股绵绵的力道换了,萦绕在他鼻间若有若无的香味也没了,他垂眸,果然换人了。
换的人垂着一张红透了的脸,察觉到他的视线,竟左顾右盼地扭捏起来。
他心底涌上嫌恶,冷声道:“滚。”
凝烟本来红透了的脸登时吓得一白,求助似的转头望向苏浔。
苏浔虽然烧得迷迷糊糊,但意识还残存着几分清醒。见状,她给凝烟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退下。
凝烟急忙站起来退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