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泠在珠帘后,眸光中闪过一丝嫌恶。
跪在地上的人是大祁的左相石咏德,是长乐帝最好的一条狗。长乐帝不思朝政,他替他监国,长乐帝嗜杀,他替他从民间找貌美女子送进教坊司,他一向纵容长乐帝,看似是极其忠诚,不过是为了享受一人之下的权势。
石咏德跪在地上,终于觉出不对味来,他没再继续追问,悄悄地起身退回了原位。
宴席中的群臣面色开始浮现出恐慌,今日皇上的心情非常不好,连他一向宠爱的石咏德都没有搭理,他们一定得小心点,千万不要触了楣头。
四下无声弥漫的恐慌让乐声中的苏浔打了个寒噤,她深吸一口气,还好,这支舞马上就要到尾声了,上天保……
那个佑字还没说出来,她的脚底传来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木屐断了!
这声音在幽长的乐声中格外明显,宴中的众人寻着声音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目光寒渗,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苏浔身上吓出了一层冷汗,若她在皇上的生辰宴上乱了这支祈福舞,在这群古代人的眼中便是不吉,她是会被乱棍打死的!下意识的,苏浔在摔在地上的那一刻,踮起了脚尖——一个标准的芭蕾立脚动作,将她的身体撑住。她另一只脚上还穿着五寸高的木屐,这样算是勉qiáng维持住了平衡。
宴上的众人看着她的脚,目光很是新奇,她穿着略紧的足衣,依稀能看出绷紧的脚尖和脚背,这是极怪异又难受的一个姿势。
祈福舞结束,乐声短暂安静下来,苏浔和舞姬们行礼,弯腰退下去的时候,那珠帘内,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慢着。”
她们顿时停住脚步,低着头跪在地上。
苏浔额角的冷汗缓缓流了下来,这变态nüè杀狂要下来选人了,也有可能,是下来杀人。刚才那支舞即便她没有摔倒,也犯了大错,也许,她等不到被选中招寝,现在就会被拉出去打死。
她跪在地上,饶是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在濒死的时候,也有了几分惧怕。
珠帘碰撞,里面的人缓缓走了出来。
殿中安静得可怕,苏浔甚至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浔不敢抬头,不知多久,一截绣着龙纹的玄色袍角,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下巴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住,将她的脸缓缓抬起。
苏浔微怔,入目是一个极美的男人。乌墨一样的长发拢在玄色的玉冠中,长眉入鬓,凤目薄唇,一脸病态的苍白给他添了几分鬼气,仿佛来自画中的摄魂艳鬼。而此时,艳鬼的一双灼人凤目正凝着她,带着森然的冷意。
苏浔的肩膀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
裴怀泠的余光看到她抖成了筛子,缓缓松开了指尖,他认错人了。
他方才在珠帘后,看到这舞姬像芭蕾一样的立脚动作,差点将她错认成苏浔——那个上辈子让他死不瞑目的女人。
苏浔是他上辈子的前女友,一个专业芭蕾舞舞蹈演员,他上辈子跟她谈了一年的恋爱,看过她大大小小几十场演出,原以为自己已经将她每一个踮脚起舞的动作都烂熟于心,没想到刚刚竟然出了差错,将一个胆小如鼠的舞姬错认成她。苏浔是不会这样畏缩的,她那个前女友,自小家境优渥,是安乐窝里长出来的白富美,生平没有经历过大风大làng,唯一的挫折,便是十八岁的时候父母意外身亡。只是这样的挫折也没对她造成多大的打击,她从悲伤中很快便振作起来,不仅继承了无数家产,还拿下了国际芭蕾最高奖项,永远是人群中最得意最耀眼的一颗星芒。
后来,她就带着这些光环,仿佛神的特赦一样,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他跟她在一起这一年,变得愈发斯文和柔和,生怕她厌烦他,然而即便这样,她仍旧在得知他将死的时候,毫不留情地踹了他。
想到这,裴怀泠的眼神更冷,他没再在这个发着抖的舞姬多看一眼,转身走出了太极宫。
身后的李温飞快地跟上去。
苏浔松了口气,刚刚那阵发抖,除了自己那点惧怕,更多的来自青韵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也就是她胆大挺住了,要不按照青韵的胆量,怕是要晕倒在这变态眼前。
皇上走了,生辰宴无主,大殿上寂静无声,群臣们面面相觑。
“石大人,大人们是不是可以告退了?”操办宴会的太监,这时跑到石咏德跟前小声问道,如今的朝堂上,都以他马首是瞻,就连太监都这样遵从。
“嗯,让他们都走吧。”石咏德不耐地回道,他心里积着郁气,因为长乐帝没有对建行宫这一个肥差回应他。
太监急忙点头,又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苏浔:“那……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