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说过,此生定不负云琇。您可还记得?”
——
康熙二十二年三月初,翊坤宫,深夜。
海棠花簇云纹锦帐内,云琇低叫一声,睁开眼,冷汗遍布额间,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捏了捏被褥,惊魂未定地起了身,黑发如瀑,倾落在胸前。
原是一场噩梦……
不,不是噩梦。梦境太过真实,几乎推演了所有的未来。
一梦huáng粱,huáng粱一梦。
难不成是上天预示?
她的眼里闪过怔然。
轻微的晕眩过后,云琇蓦然睁开眸,锋利的眉眼软和了下来,双手附上了微微鼓起的小腹。
快五个月大的孩子像是体会到了额娘的心情,动了动身子,安抚了思绪万千的云琇。
梦中的惊惧与绝望全然不见,只剩下一片平静。
……
黑暗中,云琇正沉着脸思索着什么,烛台唰地亮起了明火。守夜的宫人听闻了主子的叫喊声,寝殿便上上下下地忙活了起来。
大宫女瑞珠小心地掀开chuáng帐,急切道:“娘娘,可是被魇着了?”
文鸳端了一盆热水,用热毛巾拧了拧,轻柔地擦拭着云琇的额间,面上是与瑞珠一样的担忧。
今儿不是她们守夜,故而穿戴得匆忙,发髻也来不及挽,一边遣人去熬安神汤,一边急急地赶来。
娘娘怀了小阿哥,虽说过了平安度过了前三月,但若是做了噩梦,焉知会不会有个闪失?
莫说她们自责,就算皇上、皇太后,甚至太皇太后,也饶不了她们。
“无事。”云琇倚在榻上,按了按眉心,哑着嗓音问她们,“几时了?”
“四更天。”文鸳低低地答,擦拭的动作愈发小心,“娘娘尽管安睡,时候还早着,奴婢守着您。”
“明儿还得请安,你们去歇息吧。不过是个梦罢了……”云琇就着瑞珠的手喝了口安神汤,最后漱了漱口,重新闭目躺了下去。
见云琇的神情安定,想必脱离了梦魇,瑞珠松了口气,给她掖好了锦被,熄了烛火,静静地退出里间。
掌事的董嬷嬷恰恰赶到,神色凝重,“娘娘可还好?”
云琇隐隐能听到她们压低的声音:“娘娘睡下了……怀了小阿哥……万邪不侵……”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殿内重归寂静。
窗楹里透过丝丝月光,朦胧地洒在chuáng帐上。云琇半阖着桃花眼,眼睫微垂,几缕黑发洒在唇边,染上了一抹艳色。
阿哥?
还真是一个小阿哥。
被褥微微鼓起,玉白的手搭在小腹上端,云琇再一次忆起了梦中的场景。
早年得意,宠冠后宫,无人能与她相争,一切都与现实合上了。
她微微扯唇,露出一个讽笑。
小五胤祺不得重用,还没出生的两个孩子,一个幽禁致死,一个幼年病逝。
太子被废,她最看不顺眼的德妃成了太后。虽说膝下骨肉倪墙,去的也比她早,但至少压了她一辈子,死后荣光十足,还能与先帝合葬。
而她呢?
没有太妃的名头,新帝登基后,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谁都能踩一脚,谁也不会忆起,她是昔年风光无限的宠妃娘娘。
……这些倒也罢了。
是她蠢,小九亦然。掺和夺嫡,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怨怪的。
让她如坠冰窖的是皇上。
那把插入心口,鲜血淋漓,给予致命一击的的刀,正是现下宠她如珠,待她如宝的康熙皇帝。
年轻时的甜言蜜语算不上什么,再绝艳的姿容也抵不过时光的侵袭。晚年的时候,他一个接一个地纳汉女,哪还记得从前的誓言!
——“若宜妃跋扈不敬,不必顾及朕之心意。”
心意?什么好笑的心意?
喜爱她的时候,说她的小脾性分外动人;把她抛到脑后去了了,便嫌她跋扈,一点体面都不留。
她的一颗心都系在皇上那儿,以他为天,处处体贴,做好了宠妃的本分。即便骄纵,与人争宠,也把握好了分寸。
满宫妃嫔,她真正得罪的,又有几个?
她也不曾出手害过皇嗣,谋划腌臜之事。
自以为做了得了皇上几分真心,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还输了个彻彻底底。
……
恰如一道当头棒喝——
她算是看明白了,帝王无情。
后宫之中,丢了一颗心,给自己套住枷锁,就是真正的愚蠢。
chuáng帐之下,云琇的呼吸滞涩了一瞬,随即冷笑了起来。
这是上天预示的未来,她何须顺着梦境走下去?
她出身满洲大族,位居妃位,膝下有皇子,还有太皇太后、皇太后的看重,无人敢小瞧了她。
梦里那么多遗憾等待挽回,何必劳心劳力地束缚自己,小心翼翼地争宠,妄想虚无缥缈的帝王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