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小时候,相里鸿安抚他的动作。
当年他第一次杀妖鬼,那是一个伥鬼,化成孩童模样,惊恐地看着他往后退,他握剑的手不断地发着抖,他说:“师父,那是人。”
而相里鸿就这样轻轻扶住他的肩膀,告诉他:“他不是。想想我们的姜国,今早为我们布施,前来讨药的,他们才是人,是我们要保护的人。”
他的手掌贴上去时,温热透入,相里鸿整个人仿佛垮了下去。
他忽而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低声说:“……是为师错了。”
“如果孔雀死是国运,如果妖物生是国运,那么这场持续半年的雨是谁降的?”
相里鸿喃喃问道,“我们姜国为何会如此,因为国运如此,国运如此,必有天人降祸。抓不到妖jīng,我们能找到天人吗?”
他蓦然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光芒,语气也兴奋起来,“护国神,不是已经来了吗?孔雀在时,也曾说过,祸福天定,他不能随意降下,那如今给我们姜国降祸的是谁?”
他已经疯了,周围神官们也纷纷露出惊惧之色,皱着眉担忧地望着他。
相里飞卢低声说:“师父——”
“我曾见那本书里写过,《暗神农》里写过。”相里鸿沉下语气,用一种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他,“我见过!那里边说,每一场雨都有来由,每一次祸事都有人执行天命,杀了妖,这雨能停么?不能!”
“那是禁书,师父,越过因果的禁书,胡编乱造者多。”相里飞卢回答道。
“你不相信?但明明凤毛麟角药,也是那本书里写的,有用的!”相里鸿压低声音,视线又开始转冷,“还是说,此事与护国神有关联?”
相里鸿忽而察觉到了什么,他语速越来越快,“是啊,凤凰属火,与水德相克,他是神,会不会,你会不会因为跟他欢好故而有所松——”
“相里大人。”
相里飞卢冷声打断,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使用如此上下级界限分明的称呼。
他暗绿苍翠的眼眸里一片沉静,声音却渐渐有了压迫感,亦充满威严,“您回房休息吧,我会安排镇上人陆续离开。”
“我与护国神并非那种关系,凤毛麟角药亦是护国神给我们的,师父,容仪和这件事无关……您钻牛角尖了。”
*
他总记得容仪第一次来姜国找他,他忌惮着他对姜国下手时,容仪给他的回复。
那时容仪想了想,只告诉他:“我没有接到相关的任务。”
那时他不信他。
然而这大半个月相处,他却开始隐隐觉得,这凤凰或许不会骗人。
因为明行,明行的一生中无需谎言。
阁楼清空了,越来越多的人过来求他,一个伛偻妇人生气地用拐杖戳着地面:“我生在青月镇,嫁在青月镇,以后也要死在青月镇!青月镇人,哪个姑娘不会用剑,哪个婆子不会打铁,我不走!青月镇人,没有一个会当逃兵!妖怪要吃人,它来吃我就是,我一个老婆子的心有什么好吃的,它赶来,我提着我老爷子的剑等它来!”
“大师,大师,他们都不肯走。”神官行色匆匆,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发旧的木板檐廊被踩得咯吱咯吱响。
“叫最近的王侯调用府兵,护众人出城。”
相里飞卢脚步亦是不停,径直楼阁上走去,将外边的喧闹声都远远地抛在脑后。
他来到他与容仪的房门前,听见里面一片寂静,伸手推开。
门发出嘎啦一声轻响,一片纸片飘落了下来,明珠光华的一张纸,上面依稀带着一些墨痕。
他抬头看见了chuáng帐后面有一团团起来的人影,放轻动作迈入房中,将门关上,再低头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上面是一副简笔画,画得乱七八糟,一只鸟,蹲在一条横线上,那就是容仪120坐在房门前等他。画一个圆在旁边,那意思就是果子在身边他也不爱吃,一定要他亲手喂。
那张传到相里飞卢面前的纸条,到现在已经在他袖子里呆了一天一夜。
他将这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收了起来。桌上还散落着几块果皮,还有一些脆柿的残骸——容仪依然不会剥皮,剥得乱七八糟,大概随便混着吃了几口。
这凤凰大概是真的不会自己喂自己,水碗打翻了在地上,果皮跟着压烂在桌角。
也不知道吃饱没有。
相里飞卢看了看,往里走去。
chuáng帐撩开,chuáng褥柔软,少年人抱着一本书睡得很熟。
容仪有个习惯,睡觉时如果是原身,那么一定要左螺旋盘起来,如果是人身,那么怀里必然要抱着什么东西。
相里飞卢也知道这些书,他也曾见闺阁小姐们爱看。容仪买的——或者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书,他垂下眼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