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劝朕,不要去,因为北绕无人不知,延兆将军允商,武功卓绝,难逢敌手,可朕还是去了。”
他又自顾自到了一杯酒,似在喃喃自语:“从小到大,朕都没打赢过他,那是朕第一次赢他。”
也是最后一次赢他。
利剑刺破胸膛的那一刻,他看见允商冲他笑了,如同他每次陪在他身边,听他诉说苦闷之时,露出的鼓励而又温和的笑。
北绕帝透过船舱上的窗户,望见远处城中点点火光,好似看到了多年前大内照亮天穹的光。
他看到一身蟒袍面容愤怒的青年,将衣摆的一角挥剑斩下,丢给对面身披战甲的人,质问他为何要行如此悖逆之事。
两道身影在殿中打得天昏地暗,蟒袍青年用尽平生之力,双目赤红几乎失去理智。
直到利剑从对方胸膛拔出,血喷洒在他的脸上身上,他终于松了手中的剑,跪倒在那一身战甲率先倒地的人身边。
大殿门外,鲁怀介调兵赶到,很快将叛军压制,结束了一场动乱。
看到鲁怀介抱着头盔从殿门口疾步赶来的那一刻,蟒袍青年猛地回头望向倒在血泊中的允商,他还在冲他笑着,温和而又释然。
如擂鼓一般还未缓和的心跳停了一霎,赤红的双目只剩下震惊和呆滞。
允商明明已经掌控了局势,只要一拥而上杀了他们这些顽抗之人便可,何必多此一举邀他一战。更何况,往日他从来不能在他手上抗下十招,这一次却与他战了不下百招。
围皇城,杀太子,bī宫,一切毫无征兆的,就这么发生了,猝然开始,又猝然结束。
……
游船在下一个渡口停下,北绕帝放下酒杯站起身,身体微晃,“朕未登基之前,一直遭东宫打压,几次险些丧命,那时允商痛失爱妻爱子,到炎水城杀了步雨棠推出的所谓凶手,回京后便整日闭门不出,朕只抽空见了他两面,不过半年的时间,他竟纠集手下所有人,围了皇城。”
鲁怀介上前扶住他,知道他此刻是有些醉了,出声劝道:“陛下,咱们回去吧。”
北绕帝看着他不停笑,眼中似也浸染的酒水,“北绕人人唾骂他乱臣贼子,连他葬在何处,朕都不敢让别人知道,朕在北绕绝口不提此人,出了北绕,还不能说两句吗?”
这些年来,无论北绕臣民如何评价允商,他都缄口不提,世人皆以为他恨极了此人,毕竟允商一开始,不过一介马奴之子,受他恩惠提携,才最后坐上了将军的位置,而允商,却忘恩负义,做出篡权夺位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无法堵住悠悠众口,也无法替允商平反,因为当年的一切,殿内君臣看得清清楚楚,允商是如何杀太子,戮朝臣,bī着先帝写下禅位诏书,最后被他一剑斩杀。倘若他重提此事,所有人都会发现,当年允商杀的人,多数都在东宫一脉中。
他分明是为了他,以死,以一世清名为代价,助他稳坐皇位,可在他受万民唾弃之时,他却不得不自私的沉默着。
这深夜湖中,船上都是亲信之人,他压抑积郁多年的块垒,到如今终于能吐露一二。
他指了指鲁怀介,有些微醺的说:“还有你,那么巧有人送信给你,告诉你宫内有变,这世上,有谁最了解你这血气方勇不怕死的性子?”
接着两人都沉默下来,慢慢从船舱出来,在渡口处下船。
北绕帝站在渡口遥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了。
那个名叫霍云的青年,能揪出他都未曾怀疑过的步雨棠,心计谋略可见一斑,今日许是看出了他的端倪,连青湛可能也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毕竟步雨棠的存在,将一切都渐次刨开展露。
只是他们什么都没做,救出岳思后,便直接离开了北绕,似乎不想与北绕有半点瓜葛。
北绕帝初来时,曾想过该如何补偿青湛,直到接近那处挂满红绸的榕林院,见到那个与允商有七分相像的青年,他知道,他的不打扰,是给对方最大的补偿。
☆、番外三
天光青白,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透着大雨过后的凄清。
破庙处断壁残垣,地上杂草被踩踏的一片泥泞。
雨势彻底停了之后,五六个浑身破破烂烂的乞丐从庙中出来,最前方的那人jiāo代了几句,几人便从门口分开,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那些人走后不久,庙门口又走进一个少年的身影,他浑身湿哒哒的,瘦弱的身体裹着极不合身的破布衣,脏兮兮的脸经过雨水的冲刷,露出了原本的面容,脸色有些营养不良的蜡huáng,眼睛却如沉入水潭中的黑曜石,清凌凌的。
他走进庙中,目光转向最角落处缩成一团的少年,那少年露出的胳膊上布满伤痕,衣服上全是脚印状的泥巴,已经看不清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