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神色恭敬,但是又过于恭敬,他的姿态摆的很低,“女郎这边走。”他的浮尘一甩,千万根细丝飘起。
大堂内还有不少人,台上穿着青衫的先生正在讲段有归的事迹,年少成名,中年隐匿。灯火阑珊,赵浮突然就感到疲惫。
这个酒楼里飘满了酒香,赵浮轻轻一嗅便知道是怎样上等的好酒,这里的每个人脸上堆满了笑容,又假又真实。
温暖包裹着她,赵浮踩着沉香木的台阶,素白的手指划过扶手。
门口就停着一辆马车,周身低调,但是每一样都价值连城。那车就稳稳当当的停在赵浮面前,老太监红厚的嘴唇弯起,似是而非地说:“女郎看这京城繁华,人人趋之若鹜啊。”
赵浮一眼晃神,这繁华景象转眼化为尘埃。
“京都繁花似锦,也不缺奴一个;人人趋之若鹜,非我心向往之。”赵浮双手jiāo叠作揖,她眉眼清淡,融入这万丈凡尘。
那车马中的人已是不耐,伸出手就在车板上轻敲。
他摊开掌心,骨节分明的手掌里还放着一只小小的蟋蟀。
赵浮会心一笑,老太监是没能看见,她嗓音轻柔,“奴家先走了。”虽将自己身份如此贬低,但是还不等那老太监说些什么,便自顾自的走到马车边上。
她将那蟋蟀捏着,摊开的手掌突然就合上将那蟋蟀拢于掌心,赵浮挑挑眉,握紧的拳头翻个面转个圈又重新打开。
掌心里变成了一只真的蟋蟀。
那蟋蟀叫着跳走,赵浮也没去抓。
赵浮暗道孩子气,她上了马车却见此人闭目躺在车厢,似是养神,可不稳的呼吸声bào露了。赵浮一上去就将头上的帏帽摘掉。
程粤耳朵动了动,没睁眼。
“一此去便是天人两隔,遂不复想见,妾身念乐哀乐哀,忘不知心如死灰——”
轻灵如huáng雀的声音出来,程粤便忍不住睁开了眼,赵浮吊着嗓子,眼波流转,一声长叹,一句婉转。
见他睁眼,赵浮调戏一甩袖子,腔调拈口就来,“大人——”
“咚咚咚——”
听见程粤胸膛鼓声般的心跳,赵浮垂下眼,她手搭上程粤的肩膀,靠在他身上。
程粤不敢看她,眼睛四处乱瞟,心脏咚咚咚像打鼓一样,他有心想抑制住但是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万家一晃而过,天地好像都消散了。
“女郎何时学的戏曲。”程粤闭了闭眼,他深吸一口气,手指蜷曲,犹豫着是否要将赵浮推开。还未等他有所动作,赵浮就恢复了以往的模样,自己起身。
“椿香阁内学的谋生的本事。”这话就不是在嘲讽程粤了,她为了杀人秦楼楚馆都去过,用着不同的身份去学不同的本事。
脸上薄红还未散退,程粤拉开布帘。
阵阵凉风chuī来,程粤却觉得燥意更甚,他不再看着赵浮,街道上人来如海,高楼耸立,便是衬得终生渺小如蝼蚁。
“啪”得一声,赵浮将白羽薄扇打开,这扇子也是几经磨难,本来好好的在赵浮袖子里待着,碰上程粤之后不少次被盗走。
后来还散架了一次,上面漂亮的羽毛也给换了。
这扇子从断无涯之后就一直在程粤处,前几日赵浮从程粤的房间看到便拿了回来。
轻柔地羽毛擦过程粤的脸庞,他猛然一惊,jī皮疙瘩从后背顺着脊梁往上爬,他不知道对于赵浮是种怎样的态度。
明明是要跟着她,却偏偏又想防着她。
这样尴尬的气氛维持到了两人到家。
赵浮:“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她指的是程遇给他用毒shòu散的事情,程粤如此的睚眦必报,这回肯定不会轻饶程遇,只是看他每天在这里蜗居着,也不见有所动作。
程粤伸了个懒腰,“已经在动手了。”
赵浮:“那你什么时候走。”
这话一出,二人本就尴尬的气氛变得愈发不可捉摸。程粤本来假笑的嘴唇也放了下来,他挥挥手不想听,径直推开门,“今日你去做了什么?”
明知故问。
赵浮暗嗤,她进屋点灯,烛光驱灭了黑暗。
他们没有再继续jiāo流,一种不知名的氛围将他们隔阂开来,明明很胶着,但是谁也不愿意低头。
程粤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上了阁楼,小小一间的阁楼里已经放满了太多东西。
他躺在chuáng上,清辉的月光从小小的窗口洒进来,程粤伸手去接,那一束光在他的掌心,仿佛是冰冰凉凉的,就如同赵浮的指间。
不知为何,他就突然间想到了那天大雨里的赵浮。
她会冷吗?
程粤靠近窗口,那一轮圆圆的月亮高高悬在空中,清冷的就像是赵浮一般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