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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金银山上朝夕村(下)

  不知从何时起,雨停了。

  欧阳楠手中握着一个粗糙木杯,杯中是看起来甘甜的清水。他眼前有许多人在晃动着,下意识地看着微微放晴的天空,心中一阵恍惚。

  自打往南面走来,一路所见皆是阴云密布,欧阳楠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时日没有看见太阳了,半个月、一个月还是更多?

  像这样细微的阳光自厚厚的云层中探出,绵延伸展成巨大的光柱,轻轻垂下,笼罩着金银山,欧阳楠竟生出一种岁月安好之感。

  尤其是看着周围那些衣衫破旧的村民面上的笑容,这种感觉愈发重了。

  先前遮挡视线的大雾也越来越稀薄,直到消失不见。

  放眼看去,欧阳楠甚至能看到远处云梦大泽中那浅浅淡淡的紫色瘴气,飘浮在稀疏的阳光和树枝之间。

  冬青正在一棵矮树旁与一群七八岁模样的小孩子说些什么,时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那种模样的矮树有很多,生长在村落里的每个角落。

  以欧阳楠的见识,也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树木,只有成年男子的高度,却像榕树般有棕褐色的气根垂下,但却又不是榕树。

  姓秦的青年与他的护卫老游一坐一立,同样在打量着周围的情景。

  不知是不是处于相同的境地,欧阳楠更愿意去信任这两个只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陌生人,而不是眼前这些看起来朴质的村民。

  尤其是那个姓秦的青年。

  好像下意识里,欧阳楠愿意去信任他。

  哪怕他心里另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对方很有可能是魔门中人。

  “秦公子。”欧阳楠最终没有把手中的杯子送到唇边,而是将木杯放在一旁:“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邵珩转头的时候没有错过欧阳楠眼中一闪而逝的迷茫。

  “就是,刚才那位说的。”欧阳楠也不知该如何说。

  据说人迹罕见的金银山上竟然出现了一片村落,这里的人自称此地为“朝夕村”,欧阳楠很想保持理智,告诉自己这些可能都是幻术。

  但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发现任何幻术的痕迹。

  可如果不是幻术,难道金银山上,当真有这么一片宁静安详之地?

  邵珩眼角余光迅速左右扫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说:“刚才那个青年说了,他会请他们的村长来与我们谈论,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再等一等。”

  距离他们四人遇到那个持木枪的青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欧阳楠看着头顶正不断倾斜的阳光,心里微微有些焦急,但不知为何全身似乎很沉重,并不想站起来。

  冬青蹦蹦跳跳地走回他身旁说:“都等了这么久,那位村长大人还真忙呢!”

  她的笑容很灿烂,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仿佛这个地方就只是冬青姑娘外出踏青的某处罢了。

  “不急。”邵珩把玩着手中的木杯,冲着杯中清水一个冷绝凝视。

  有那么一刻,欧阳楠都以为他打算尝试喝上一口这看起来正常无比的清水了,但是最后邵珩也把水杯放在了一旁,然后站了起来。

  欧阳楠下意识跟着站起,就看见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人缓步走来。

  此人衣着与周围有些不同,更像是中原的长衫,远远看去倒像是个年纪较长的文士。虽然蓄着胡须,但是欧阳楠仍发觉这个人和先前接待他们的那个青年长得很相似。

  “也许是父子吧?”欧阳楠心想。

  邵珩看着这个自称“朝夕村”村长的中年人,面色微微变了变,旋即恢复正常。

  村长眼含歉意道:“劳几位客人久等了,方才村中一小儿复发顽疾,情况有些危险,鄙人这才耽搁了一会。”

  “不妨事,不过村长通晓医术?”邵珩上前一步,半个肩膀挡在欧阳楠前,语气客套而有礼。

  “鄙人哪里通晓什么医术,不过是幼时跟随长辈学了一道道皮毛,也只能给村里人看看一些小病小痛罢了。”村长语气平缓,看着邵珩等人的眼神恰到好处地透着三分好奇、七分警惕,十分符合一个小村落的村长面对不请自来的外人时的样子。

  “鄙人姓木名华,还不知几位客人是什么人,如何会到这朝夕村中?”木华问道。

  “我与同伴入这金银山内,因大雾迷了方向,无意间走入贵村。但木村长此言有些奇怪,为何旁人不能至朝夕村中?”邵珩眯了眯眼轻声问道。

  木华看了邵珩一眼,解释了这朝夕村的由来。

  在这个人口中,朝夕村内的村民都是附近因战乱和自然灾害而流离失所的普通百姓。数年前,有修士不忍百姓饱受战乱,在此建立了朝夕村,以庇佑这些失去家园的凡人。后来,南面大雨连绵不绝,也有普通百姓辗转来此定居。

  因是修士所建,所以金银山上下皆有迷障,为防止不怀好意的修士骚扰,迷障中专门针对修士避开朝夕村。但若有凡人投奔来此,那修士留下的“神树”会发出警示,提示村民前去接引。

  所以,邵珩、欧阳楠等四个明显是修士的人出现在此,这才惹来木华等人疑问。

  听完木华的话,欧阳楠和苟游的申请都有些怪异,一个似信非信,一个将信将疑。

  唯有冬青和邵珩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只是一个是真信,一个是做表面功夫。

  邵珩经历许多,不动声色间就能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而冬青性情单纯,又平易近人,不一会儿那木华对他们就放下戒心,确认他们不是心怀不轨的采药人。

  先前远远看着他们的村民也逐渐围了上来,带着好奇的目光问东问西,而邵珩他们最初在村外遇到那个青年果然是村长的儿子,只是现在并未出现在邵珩眼前。

  “秦……兄,你不会真信了吧?”欧阳楠心中动摇,但最后一丝理智让他悄悄问了邵珩。

  邵珩意味深长地看了欧阳楠一眼,传音说:“我对村长说的那棵神树十分好奇。”

  欧阳楠迷惑地看着邵珩,不知他是何意思,但是邵珩已主动询问了木华:“木村长,不知我等是否有幸能看一看那位修士前辈留下的神树?”

  此言一出,原本正说说笑笑的村民霎时一静,所有人包括小孩子在内都直勾勾地盯着邵珩,眼神说不出的奇怪。

  欧阳楠只庆幸自己不是目光之焦点处,但也觉全身汗毛竖起。

  邵珩神情平静,恍无所觉,眼神真挚中带着几许期待,看着木华,等着回应。

  木华的目光笔直地回视着邵珩,邵珩清晰地发觉木华双眼有一瞬间如同空洞般虚无,下一刻他听到木华说:“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今日时日已迟,诸位客人不如在此留宿一宿,明日上午我让犬子带你们前去。”

  木华一开口,所有村民的目光转瞬间恢复正常,俱是一副欣喜之色。

  欧阳楠刚要反对,哪知邵珩一口答应,不由面露急色。

  等木华称有事告辞,其他村民再次散开后,欧阳楠才微含怒意道:“秦兄,你是怎么回事?”

  在欧阳楠看来,就算邵珩是个不知世事的世家公子,那护卫老游一副老江湖的模样也不该任由邵珩胡来。但是哪知苟游竟一副为少主马首是瞻的模样,从始至终没有对主子的决定有任何异议。

  邵珩面上笑意尚未完全消失,但眼神已经慢慢冷了下去,这在欧阳楠看来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敬畏。

  “欧阳公子,此地之事我已有计较,你不如先看着冬青姑娘,免得她出了什么麻烦。”邵珩抬了抬下巴,示意欧阳楠看去。

  欧阳楠回头一看,果然见冬青不知何时已走远,与村中小孩子和妇人混在一处,其中有个妇人还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似乎是什么吃的东西。

  欧阳楠大惊失色,压下心中满腹疑问和不安,一个箭步冲过去。

  “旗主,您为何……”苟游心里不是不疑惑,但是他跟随邵珩这几年,也已习惯了这位年轻主子的行事习惯。

  邵珩沉默了一会说:“朝夕村,这个名字奇妙得很,那棵所谓的‘神树’……也许就是我们要寻的东西……”

  “地幽珠?”苟游有些惊奇:“地幽珠怎么可能变成了一棵树?”

  “那就要亲眼见上一见才行了。”

  “不如属下突进去一探?”

  邵珩斜睨了苟游一眼,苟游立时低下头不再言语。

  “此地不足为虑,但有些事情我还需从欧阳楠那里打听一二。”邵珩低低地道,仿佛自言自语。

  夜幕降临,木华再没有出现过,倒是有一个满头白发、满脸沟壑的老者带着几个妇女给他们送来晚食。

  欧阳楠以自己等人皆已辟谷,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但对方依旧留下了饮水之物。

  不得不说,欧阳楠远比过去更为谨慎。

  不过想想也是,金银山似乎寸草不生,这朝夕村内看似有田耕之地,但占据极小。附近也未见什么野兽出没,这些肉羹菜肴如何而来,欧阳楠都不愿细想。

  冬青似乎在与欧阳楠赌气,惹得欧阳楠不得不一直想尽办法安抚着她。

  邵珩看着这一幕,面上的神情淡得如水。

  很显然,六年的时光,又改变了很多事情,包括欧阳楠和冬青之间那逐渐微妙并发酵的关系。

  夜风中,云梦大泽内那种挥散不去的腐朽气息始终萦绕在鼻下。朝夕村的人早已回屋安眠,而邵珩等人被“热心”的村民们挤出了一间茅草屋,作为暂时栖息之处。

  这一夜,除了冬青,其余人谁都没有休息,只静静地等待着天亮。

  邵珩趁着欧阳楠心绪不稳,与他东拉西扯地闲聊,大概得知了他来云梦大泽的原因后惊疑不定地问:“蛊毒?”

  “是。”欧阳楠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压抑久了,需要宣泄,也似乎是尚存一线希望:“秦家就在云梦大泽之南,不知秦兄是否知晓眼下巫族王族所在?”

  根据药圣分析,那蛊毒怕是只有巫族的王族可解,想要救欧阳城,一是寻到巫族王族之人,二便是那虚无缥缈的七彩圣魂莲。

  若能寻到巫族王族之人,欧阳楠也无需到处找那只存在在传说中的七彩圣魂莲。

  “欧阳公子可否将那蛊毒症状详细说说。”邵珩此刻终于沉着脸问道。

  “秦兄你莫非……”欧阳楠听出了邵珩话中潜藏的意思,声音有些不稳。

  “我……确实有位巫族的朋友,也许……可以帮得上忙。”邵珩说这话时一顿再顿,苟游那狰狞的面上也浮现一丝惊讶。

  深夜中,欧阳楠喜形于色,伴随着夜幕中越来越剧烈的苍老咳嗽声,他将欧阳城的情况与邵珩具体说明。

  直到黎明时分,天微微亮起,远处有传出清亮的婴儿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