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笑不得,也不知道现在更不清醒的是谁。
方才喝第一杯酒的时候,他就尝出来了,这是宫里的玉露白,其酒色清,而味甘,初入口时不觉酒烈,一刻钟后才觉酒意上涌,后劲足得很,不知道它厉害的人第一次喝,很容易喝醉。
他少年时候从父亲那里偷尝了几口,也醉得睡死过去,后来被家中笑了许久。如今想来,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了。
这样的御酒,等闲不得见,也就是长公主府里还能有。
此刻夜幕初降,天边一弯新月,不甚明亮,勉qiáng算得上是对月饮酒吧,透过头顶疏密错落的紫藤花看着月光,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旁边的廊下已经点上灯火,半明半暗之间,映得眼前人的面容分外好看,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秦舒窈看着身边正襟危坐,方寸不乱的人,忽然瘪了瘪嘴,“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啊?”
“……”
顾千山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倒也不像是非得要他回答,连酒杯也不用了,自顾自抱起酒坛,往嘴里灌了两口,喝得急了,有少许酒液顺着脖子流到衣领里,她只随手一抹,也没有很在乎。
“也对,我又凶,又坏,整天想着怎么害人,对你也不好。”秦舒窈自嘲地笑了笑,“你要是喜欢我,那你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顾千山看不见她的样子,但听在耳中,也觉得心绪有些复杂,像是什么东西压在心头,沉沉的。
他斟酌了片刻,轻声道:“长公主,不是……”
然而刚一开口,却忽然被人重重一头扎进怀里,他没有防备,只来得及轻轻惊呼一声,身子便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去。
但落地时,身后却被人双臂一护,尽管这人毫不客气地压在了他的身上,手却不能更及时地枕在他脑后,刚刚好一点也没有磕碰。
秦舒窈酒醉之下,没有分寸,倒也忘了他眼睛看不见,对她的动作是无法预期的,声音里带了两分惊慌:“对不起,你疼不疼?”
顾千山躺在她身下,品味着那千载难逢的三个字,心里道,假如是让别人听见,怕不是该疑心长公主中邪了。
他唇边带了淡淡一抹笑,甚至有几分故意,“不疼,长公主不是护着我吗。”
不知道怎么的,秦舒窈的眼睛忽然一酸,眼前有些许模糊。
刚才被吓醒的两分酒意,此刻又回来了,她竟然也没起身,索性趴在眼前人的胸口,默默待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可是顾千山,我好喜欢你啊。”
顾千山任由她在自己身上,维持着这个荒唐的姿势,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长公主,你是醉了。”
秦舒窈凭着那仅存的一丝清醒,意识到,这人看似不声不响的,但酒量比她好得多,此刻还与平日一样,冷静而自持,自己此刻的言行在他看来,大概蠢得很。
她忽然就感到一股委屈涌了上来,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我才没有醉!”她带着哭音喊,“我就是好喜欢你啊。”
喜欢到,连家都可以不回了。
顾千山听见她声音里骤然染上的哽咽,怔了一怔,忽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犹豫了一会儿,才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却不料,秦舒窈陡然哭得更厉害了。
要不是府中下人猜测长公主要与驸马花前月下,都躲得远远的,此刻必定要把下巴都惊掉了。酒醉之后的长公主,与平日简直判若两人。
她毫无形象地抱着顾千山猛蹭几下,眼泪一股脑全蹭在他的衣襟上。
“我好想家啊。”她抽抽噎噎地,哭得和三五岁的小孩也没什么分别,“我爸我妈都不知道我在哪里,你说他们会不会在想我啊?”
顾千山的脸色极轻地变了一变,像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但他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会的,哪有父母不想念儿女的。”
秦舒窈脸上挂着眼泪,抬头看了看他,“你呢?你会想家吗?”
“想,但是他们都已经不在了。”顾千山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秦舒窈愣了一愣,好像从醉意里清醒过来了一丁点,轻声道:“对不起。”
眼前人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秦舒窈总觉得,虽然他脸色不改,眼睛里更没有情绪,但那笑容底下却透着隐约的悲伤,还有一些她看不明白的复杂东西。
她挣扎着往上蹭了几寸,抬手去摸顾千山的脸,“哎,我错了,你不要难过。”
结果让她这么一番折腾,袖子里忽然掉出一件东西来,落在顾千山的胸前。
他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脸色蓦然白了两分。
“别怕。”秦舒窈还稀里糊涂地安慰他,“只是……只是一个布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