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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156 毁而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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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杉月认定自己做了历史的见证者,她认定谣言不实,认定帝后有情,认定那夜月光落在城墙上,女子的神情温柔而落寞,认定灿阳初升的大漠里,男子缱绻深情的目光。

  若是息悯仍在世,知道饶杉月对旁人说了怎样的“史实”,大概会笑她被白盏用一个“慧”字嘲笑了半生。

  息悯究竟是何人?

  总不会是个好人罢了。

  玉归五十八年,肖依皇后病逝。

  玉归五十六年,宋臣扉无意闯入凤宫,与刚被肖依收为养女不到一年的息悯初见,注定了肖依的薨逝。

  玉归五十五年,江南宋家被无端灭门,唯小公子宋臣扉逃出生天。

  同年,兖国长公主白珏逝于竹林,其友肖依悲痛,南下江南,于崇明行宫小住。

  途中有女晕倒路中,奄奄一息,肖依仁心,将其认为养女,取名息悯。

  那时节,鸣珂帝余威尚存,老晋国公张洵老当益壮,裴家忠心耿耿,凤宫正值鼎盛。

  那时节,息悯还不是白淼口中悲天悯人,爱民如子的皇后,而是被卖至西域,入了湮浅古城,登上紫云大殿,由曼陀罗华当代神主钦定的下一任麒麟主。

  息悯叛出曼陀罗华,从西域一路逃至江南,只为了寻找记忆中的家。

  但她最终重伤不支,晕倒在路上,这才被肖依捡了回去,稀里糊涂成了丹颐皇后的养女。

  息悯并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将一切托盘而出,她随时带在身上的那枚血玉便是曼陀罗华麒麟主的信物。

  肖依倒是不计较,她深知凤宫只会在时间的长河里日渐衰落,而息悯一身本领,以及这孩子的一腔孤勇,或许会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奇用。

  当年宋臣扉找上门后不久,其实肖依就已查明宋家灭门之祸出自曼陀罗华之手。但考虑到息悯的来历,她没有如实相告。

  那一日息悯无意将血玉掉落,显然宋臣扉是认出来了那是曼陀罗华之物,毛头小子不知遮掩,反倒找了个不足信的借口留在凤宫,怎会没有居心。

  但肖依最初可没打算搭上自己的性命,她知道息悯的本事,认定了宋臣扉造不成威胁。

  可她忽略了息悯已不是往日无情的杀手,宋家之祸令息悯心怀歉疚,她想着受宋臣扉一剑还了人情也未尝不可,暗中观察的肖依却以为她要用命去偿。

  这一切悲剧始于误会,肖依代息悯而死,息悯担下了肖依的凤宫重任。

  从此,凤宫便成了一道锁着她的枷锁,无论她愿或不愿,都逃脱不能。

  因为肖依的突然去世,凤宫失去主心骨,裴家的叛心初见端倪,息悯被太子妃的身份桎梏,给了骁肃帝削弱凤宫的最佳时机。

  好在有权威并重的晋国公府在朝中斡旋,才让凤宫不至于早早消亡。

  直到骁肃帝驾崩,白盏继位,息悯登上皇后位,凤宫方在明面上收回权柄。

  若问帝后是否有情,却是另一番说法。

  息悯年少时在魔窟,受尽苦难折磨,却也磨砺出一副铁石心肠。

  后来遇到肖依,虽然肖依待她如亲女,但朝堂诡谲,身不由己,她未享几刻温情便入了皇宫,与人勾心斗角,终无宁日。

  肖依之死,更是带走了她人生里最后一丝阳光。

  于是当那翩翩少年从暖阳中走来,予温柔和深情,她没有理由拒绝。

  可如此,便是帝后有情吗?

  白璞曾于东宫见太子亲自削木铸剑,为博美人一笑。

  他因此劝诫,“历来君王皆享天下美人,实则孤家寡人,无依无靠无信无可诉,若许一心待一人,不若做个闲人,弃东宫而去。”

  白盏听后惶恐。

  “鸣珂帝贤明之主,然凤宫之立乃国之忧患,实为下下策。今先皇后薨逝,凤宫空虚,若使息悯甘为人妇,无心继位,待将来凤宫只余虚名,纵晋国公有意,息悯有心,再难掀起波浪。

  俗话说,诛人先诛心。”

  息悯手中的凤宫,虽不能说只余虚名,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朝中大事无从置喙,凤宫之令如同废纸,满殿士大夫只认朝堂上端坐的帝王,世人只知白盏一人名姓。

  凤宫迟早名存实亡。

  息悯与白盏的情无从再提,当两人撕破脸面,都选择坚定各自立场的时候,无论是饶杉月眼中的金玉良缘,还是他们自个的真情实意,在大势面前都不过渺渺微尘。

  息悯平生所求,亦是肖依所求,她是为报肖依的收养之恩,也是为自己毫无温情的一生寻个出路。

  盛世太平,是丹颐之太平,是天下之太平,亦是凤宫之太平。

  鸣珂帝建凤宫,是何意?

  为天下女子的公道不假,可公道是什么?

  那不是朝廷一厢情愿的诏令,不是深闺高阁的无知,不是缠足守贞的顽固,不是君臣父子,不是三纲五常。

  鸣珂帝在山野间长大,在勾心斗角的争斗中成长,在与父与兄的战场上拼杀,她自在随心,快活了一生。

  至少在世人看来,她的不羁和狂傲成就了千古第一女帝,可世人怎知她不是被逼至此。

  千古第一的女帝又如何呢?夫君离心,好友远行,骁肃帝在鸣珂帝仙逝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压凤宫,不惜囚禁亲妹,罔顾晋国公府开国之功。

  白珂月拼了半生,求得分江而治,建国丹颐,最终却以“玉归”为年号,责令后世不可更改。

  旁人不知“玉归”何意,凤宫中人又怎会不知。

  她倔强的分裂河山也不妥协,便是为了公道二字,可她终究盼望着归国回乡的一天,重拾本名。

  所以白珂月求的公道,无非世人平等,可寻高志,可览山河,可归故乡。

  但这世间的人对权力之狂热,远远超出鸣珂帝的想象。

  无人不想登上那至尊之位,享万民臣服朝拜,受后代百世香火。

  鸣珂帝所愿,不过空想,先后有兖国长公主与肖依皇后之死为证,可见一斑。

  因此息悯决意走一条不同寻常的路。

  这条路上谋权势,赌人心,凭机缘,不计因果报应,转世轮回,再不做那浊世清流。

  息悯将白淼当作万虫中的一只,任其争斗吞噬,百炼成钢。

  在这条满是森森白骨的路上,她以自己的性命作祭,晋国公府为饵,裴家作背后的一支穿心箭,毁而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

  直至今日,今夜,晋国公府将亡,裴家将新,凤宫将立,白淼终于明白息悯这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