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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124 风波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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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

  虫鸣声取代白日里的礼乐声,一些模糊的黑影从婆娑树影间掠过,值守的士兵揉了揉眼睛,只当是看花了眼。

  躺在床上的白淼突然睁开眼睛,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没有半点迷糊的神情。

  她利索的下床,穿衣,惊动了守在桌前打盹的红玉。

  “殿下?”

  红玉原本趴在桌子上小憩,听见声响,便揉着眼睛坐起来,不解的看向床边开始穿衣的某人。

  她又看了看外面,一片漆黑,分明天还没亮。

  “你歇着吧,我有些不安,出去看看。”

  红玉哪敢再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倒不是怕白淼看见怪罪,而是怕白淼自己出去遇见贼人,受伤就不好了。

  她立马站起来,多眨巴几次眼睛,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殿下要去哪?我得形影不离跟着的。”

  白淼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阻止,毕竟多一个人多份力,或许没什么不好。

  “那就跟着吧,来帮我更衣。”

  “好。”

  有红玉的帮助,白淼收拾的很快,一主一仆在丑时出门,朝着白盏所居的庆先殿走去。

  途中,红玉忍不住问了几个问题,但白淼行色匆匆,要么回答的敷衍,要么直接不答,红玉猜测她心中或许烦闷,或许也疑惑,便不再多嘴了。

  将时间往前推几个时辰,说回白刈。

  白刈遣走白泽后,仍旧不安,但这种不安的情绪只能藏在云淡风轻的外表下。

  他心情沉重的走到庆先殿,面对满殿准备回宫的宫女和内侍,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向白盏提明日再回宫的事,而是让人拿来一副棋盘。

  白盏爱棋,朝中众人皆知。

  但苦于身为皇帝,坐在对面的对手总会明里暗里相让,这让白盏很不尽兴,久而久之,他不再与别人对弈,偶尔空闲时会自己执两色棋子,与自己对弈,但这些年已少见了。

  白盏看见下人拿上棋盘,虽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何在即将启程回宫时提出对弈一局,但他也的确手痒,便欣然答应了。

  这一局,不同于往常。

  白刈半子不让,两方对垒,势均力敌,谁也讨不着便宜,谁也无法轻易得胜。

  白盏意识到白刈几乎是绞尽脑汁的在与自己下这盘棋时,心情愉悦的同时,也满腹疑惑。

  他趁白刈执子时抬头看向对面,白刈眉间紧皱成一个川字,正在冥思苦想,看那样子比对待军情朝务还纠结困惑。

  有宫人上来为两人添烛,白盏看向已黑尽的窗外,才意识到随着这局棋的进行,天色已不早了。

  “父皇,该您了。”

  白刈落下一子后,见白盏迟迟没有伸手去棋篓里拿自己的棋子,一抬头,便看见白盏望着窗外出神。

  他神情一凛,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白盏重新看向他,白刈脸上挂着谦和的笑,除了有些疲倦,毫无异处。

  白盏还是没有去拿棋子。

  “刈儿,可否跟朕说句爽快话?借下棋拖住朕,是为何?”

  白刈腼腆一笑,“还是被父皇看穿了,儿臣别无他想,只是今日已晚,若急着赶路也是夜行,儿臣不好直接劝说父皇明日再启程,只好借棋一用了。还请父皇恕罪。”

  白盏挥挥手,“罢了罢了,今日走,明日走,都是一条路,若能借此令你酣畅淋漓与朕对弈一场,也算值了。”

  两父子相对而笑,看上去与普通父子无异。

  烛光下再没有说话声,只剩下偶尔传来的棋子落在木制棋盘上的清脆声响,直到月上中天,两人也没下完这局棋。

  白淼走到庆先殿的时候,门口的两个守卫将她拦下,红玉不忿,上前与两人争论。

  “你们好大的胆子,可认得我家殿下是谁,竟也敢阻拦。”

  白淼鲜少在宫中露面,因此见过她的人的确不多,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虽不认识面前的人,但听丫头打扮的红玉称她为“殿下”,便也大约猜到她的身份。

  两人收回挡住白淼的兵戟,赶紧告罪。

  “不知三殿下驾到,小人无礼,还请恕罪。”

  红玉看见他们识相的样子,总算满意,趾高气昂的“哼”了一声,惹得白淼在一旁看着,嘴角也忍不住挂上一抹笑意。

  “两位不必多礼,深夜造访庆先殿是我唐突了,陛下可在殿中?”

  今日能在庆先殿值守的人有八成可能是白刈的心腹,白淼不欲过多得罪,因此对两人说话时很是客气,完全没有皇女的架子。

  两人或许觉得这位皇女貌美又亲切,便没有隐瞒。

  “太子殿下在殿中与陛下对弈,一局棋下了三四个时辰,到现在还没下完呢。”

  白淼微微挑眉。

  “我知晓了,若陛下问起,便说我来过,但知道皇兄在,不便打扰,这才走了。”

  “殿下不进去吗?”一个侍卫问。

  毕竟这个时候还来庆先殿,必然是有事与白盏说的。

  “嗯。”

  白淼淡淡的答了一句,便带着红玉走开了。

  沿着来时的路,白淼放慢了脚步,周围的景色淹没在浓墨般的夜色中,她走过莲池边,忽然回想起白日里在这里见到白刈白泽两人的情景。

  她忽然停了下来。

  红玉不豫,差点撞上她。

  “殿下,怎么了?”

  深更半夜更衣出门,在庆先殿门口与侍卫说了两句话便往回走,这样没有意义的行为完全不像是白淼会做出来的,红玉好奇之余,也颇为忐忑。

  芜菁和朱颜都不在身边,水俞之留守凤宫,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白淼,所以忐忑。

  但白淼不知道她心里所想,满脑子都是白日里兄妹三人交谈的画面。

  “红玉,如果是你,会拿自己的父亲和身家性命冒险吗?”

  红玉想了想。

  “得看冒险拿到的东西值不值。”她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不过八成是不会吧,毕竟殿下所说的这两样东西,对于一个人来说已是最珍贵之物了。”

  白淼点头,算是同意了红玉的说法。

  尤其对于白刈而言,身家性命和贵为一国至尊的父亲,已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更重要,便是他的母亲。

  白淼的眼里闪过一丝怪异的光,但转瞬即逝。

  “白刈以为刺客会在来的路上动手,可是刺客没有。他害怕刺客会在回去的路上做手脚,所以用一局棋拖住陛下,可他忽略了一件事,在随行禁军数量很少的情况下,这座山远比夜行回宫要危险得多。”

  周围是无边的夜色,山间的虫鸣声远比禁宫中响亮的多,也足够隐藏某些声响,例如脚步声,衣料摩擦声......

  “回去!”

  白淼终于想起为什么自己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了,早在她遥遥看见白刈与白泽时,她就大约猜到了他们谈论的话题。

  相比于回来时,白淼脚步飞快,红玉甚至感觉跟着有些吃力,但她鲜少看见白淼这个样子,便知道大概是要出大事了,因此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多问。

  两人再回到庆先殿前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两个侍卫守在门口,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白淼停在一株柳树旁,眉头紧皱,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难道是我猜错了?”

  红玉不知自家殿下究竟是猜了什么,但她始终对白淼保有绝对的信心。

  “殿下,不要怀疑自己。”

  白淼侧目看了她一眼,黑夜中红玉的五官并不十分清晰,但也给了她足够的安慰。

  也许是心有不甘,也许是受了红玉的鼓舞,她再次走上去,到庆先殿前。

  “我要求见陛下。”

  白淼的神情很冷,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原因无他,当走近了,她才发现守在门口的两人已不是先前的两个侍卫了。

  也许是时间到了,轮岗换班,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故白淼没有立刻发难。

  侍卫看了他一眼,神情警惕,把手里的武器握的很紧,白淼注意到了。

  “陛下已经睡下了,不管你是什么人,若没有要事,明日再来吧。”

  “哦?已睡下了,这么说陛下与皇兄的棋局结束了?不知最后谁输谁赢?”

  侍卫的眼神几经变换,明显是在消化白淼话里的信息。

  “棋局...对,已结束了,当然是陛下赢了,你要没事,赶紧走吧,不要在这里耽误我们。”

  白淼眸光渐冷,身后的红玉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开始警惕起来。

  “我有要事,要启奏陛下。”

  白淼一字一顿,说的铿锵有力。

  “侍卫”大概也意识到来者不善,便不打算继续乔装,而打算先下手为强。

  长长的戟突然刺过来,白淼在红玉的惊呼声里,轻易化解了这次不算偷袭的偷袭,另一个侍卫几乎在同时刺向红玉,但好在红玉事先有所防范,很及时的向后退开了。

  白淼一手握住长戟的另一端,限制了刺客的行动,另一只手极快的出手,在此刻之前拔出了他腰间属于禁军的佩剑。

  有了武器,她心里便有底气的多。

  松开长戟,白淼迅速后退到红玉身边。刺客也毫不认输,丢了不趁手的长戟,脱下禁军繁重的甲胄,露出一身夜行黑衣。

  他们从怀里掏出匕首,两方虎视眈眈,谁也不敢先动手。

  红玉十分慌忙的看着突然变脸的两个“侍卫”,手中又无武器,生怕拖累了白淼。

  “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去通知别人吗?”

  白淼一直盯着对面的两个刺客,生怕一个分神那两人就会攻上来。

  她低声对红玉吩咐,“你去找白泽,让他带人速来救驾。”

  “好。”

  红玉正要走,白淼又叫住她。

  “等等。”

  “殿下还有吩咐?”

  手里的剑不是常用的,略沉,白淼的手缓缓收紧,被剑柄上粗糙的纹路硌的手心疼。

  她抿着唇,像在纠结。

  “你去找白泽,稍微...晚一点。”

  “殿下的意思是...不要让救驾的人来的太快?”

  “嗯。”

  红玉虽然不知道白淼打算做什么,但她无疑是信任白淼的,她没有多问,重重的点头之后转身,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那两个刺客见走了一个人,不难猜到是去搬救兵的,两人对视一眼,便在无言中做出打算,一前一后向白淼攻上来。

  剑刃与匕首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铿锵之声。

  白淼与那两人对了几招,她刻意制造出一些大的动静,却也无人赶来,她便意识到庆先殿周围或许已被刺客控制住了。

  那一瞬的分神,让刺客找到机会,刺破了白淼的一截袖子。

  她微愕,短兵对长兵,原本该是她的优势,但两个刺客训练有素,相互配合着,一个不要命的牵制她,另一个寻机向前,实在难缠。

  庆先殿的门紧闭,甚至没有透出半点烛光,白淼知道没有足够的时间在等着她了,该速战速决。

  下一波进攻到来之前,白淼下了决心。

  两个刺客还是一样的套路,他们认定了白淼一人破不开这个局,相反的,只要适当消耗掉白淼的体力,使她露出更大的破绽,他们就能轻而易举的取胜。

  因此当一个刺客上前牵制时,另一个刺客只是驻足观望。

  白淼刻意将人引走,观望的人意识到不对,冲自己的同伴大呼“回来”,但已来不及,白淼的长剑刺入那人胸膛的时候,另一人的匕首也刺入她的左臂。

  剧烈的痛楚几乎淹没她的感知,但她从脑海中找出一丝清明,弃剑,夺匕首,在敌人惊诧的目光中,那把染满她鲜血的匕首划破了敌人的咽喉。

  一场恶战结束,地上多了两具尸体。

  在确定两人都死透了之后,白淼终于忍不住踉跄了一下,左臂的伤口血流如注,她的脸色在夜色中白如厉鬼。

  她从衣裳上撕下一片布料,将伤口绑住,又拔出插入刺客胸膛的长剑,然后跌跌撞撞的奔向庆先殿。

  殿门被她有些粗鲁的推开,发出极其刺耳的吱呀的声响。

  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一些物件的轮廓。

  白淼右手持剑,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左手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到地砖上,滴答,滴答,又像是殿里的滴漏。

  她在桌子上找到一支燃了一半的烛,点上,昏黄的烛光便照亮了殿里的的边边角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