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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思锦一行人顺利回到京城,路上并没有出什么乱子,裴绫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裴府还是如同他们离开时一般,平静,有序,这个家族根深蒂固到难受撼动,此刻足以成为他们危难中的避风港。
裴府大堂中,此刻该在的人都在了。
裴复坐在主位,裴霄坐在下首,裴思锦一行人风尘仆仆的站在两人面前。
“家主,永新城中发生的事,便是如此了。”
裴思锦简单的像裴复叙述了关于永新城的种种,她是如何遭遇郭禹,随欢、裴珬是如何失踪,崔月娘浮于表面的阴谋......虽然知道裴复或许早在这些事发生后不久就得到了消息,但为了显得正式一些,她还是不得不说。
裴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向他们投来安抚的目光。
“思锦,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我会立刻着人去找小珬和随欢姑娘的踪迹,你与芜菁既然都受了重伤,这段日子就好好修养吧。”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看向郭禹,“郭大侠,虽然犬子与你有些过节,但感谢你愿在此时放下恩怨,帮助我们。既然你来到这里,便是裴家的客人,如今家中正值多事之秋,若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裴复拱手向郭禹行过一礼,郭禹有些慌乱的回礼,他其实并不善于应付这些流于形式的交往场合。
趁着裴复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裴思锦悄悄打量了一下裴霄。
她对裴霄的印象大多模糊,只因四兄弟中只裴霄性情与裴复最像,从不为难她,但也意味着两人之间说上一句话都难,于是这个人便在岁月的积累中蒙上一层灰尘,渐渐与裴复融为了一体。
只见裴霄在这略吵闹的大堂中静静端坐,脸上没有表情,虽然有涵养的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情,但裴思锦总觉得他心有旁骛,并不想待在此处。
再看裴复,面对几人的到来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在听见裴珬失踪的消息时也不慌不忙,他若不是已经找到裴珬,便是已知晓裴珬人在何处。
裴思锦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两人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要家变的样子。
“思锦。”
裴复的声音传来,裴思锦立马收回思绪,凝神看向主位上的人。
“家主有何吩咐?”
“你负责安排好郭大侠的住处,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处理,你安排妥当了,便到书房找我。”
裴思锦微微低头,表面上看起来是恭敬的样子。
“是。”
阴影里,她的目光几次变化。
裴复有话想私下对她说,为什么?是什么话?会与白淼有关吗?他说了那么多,为何独独对裴绫无所安排?
那一瞬间,她脑海中冒出了许多个问题,但都难以回答。
裴复离开,伴随着脚步声渐远,大堂中凝滞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
时隔数年,裴家兄弟再次聚首,裴绫见到裴霄时,反而扭捏的像个要出嫁的大姑娘。
“大哥。”他走上去,生涩的有些尴尬。
裴霄见到许久不见的弟弟,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柔和的笑意。
“老三,多年不见,你我兄弟间倒是生分了。”
裴绫努力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更加尴尬的笑。
“怎么会,咱们兄弟骨血相连,别说就这几年,就算再过几十年也生分不了啊,哈哈......”
裴绫的笑声让大堂中尴尬的气氛升到了顶点,裴霄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自觉难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其实也怪不得裴霄。
当年裴家四子离京,裴霄是与裴复闹翻了离家出走的,态度之决绝,让人毫不怀疑他宁愿了断了父子关系。但裴绫就不同了,不仅只是去了很近的徽州,更是天天不要脸的往京城跑,把厚如城墙的脸皮往自己无情的老爹身上贴,这注定了他们早已分道扬镳,难再亲近。
“这几日路上辛苦,早些去休息吧。”裴霄的声音很淡,没有太多的情绪。
裴绫还困在自己的尴尬里,只支支吾吾的“嗯”、“好”拼凑了一句断断续续的话。
裴思锦向前走了几步,走到裴绫的旁边。
“大哥,裴易在哪?”她直言不讳。
见到裴思锦,裴霄的脸色果然就变了,不是面对裴绫的亲和,也不是面对裴复的面无表情,而是阴冷隐忍。
裴思锦知道他对自己敌意不浅,但仍然顶着这样的目光,站得笔直。
“小易当然是在儋州。”他说的理所当然,像是世事就本该如此。
“可我在徽州发现了裴易的踪迹。”
“你是在怀疑我撒谎?”裴霄尾音扬了起来,放在桌上的右手也紧握成拳。
裴思锦毫不怀疑,若自己继续这样问下去,两人完全有可能在这里就打上一架。
但她此时已管不了那么多,为了裴珬,要打就打吧。
“我并没有在质疑什么,我只是说出了我所知道的事实,至于为何与大哥所说相悖,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两人对视在一起,在凛然的目光中,已有了一次交锋,但谁都寸步不让。
裴霄站起来,一步步走向裴思锦,带来的压力与裴复很像。
直到两人面对面,相隔很近,他停了下来,看着这个所谓的妹妹。
“我说了,小易在儋州,至于你说小易在徽州出现,没有证据,空口无凭。”
裴霄的意思很明显,无论裴易究竟在哪,他都不会承认裴易已经来到了京城的事实。
裴思锦微微垂下目光示弱,如果不能找到裴珬,那她跟裴霄之间变得水火不容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是不利的。
“大哥说的是,是我心急了。”
裴霄原本就没想过她会有多硬气,寄人篱下的人,始终背后少了依靠。
他无意在此与人虚耗时光,于是快步离开了大堂。
“我去跟着他?”
裴霄一走,芜菁就走到裴思锦身边,等候她的吩咐。
但裴思锦摇头。
“不必了,裴霄不是傻子,裴易现在藏起来,家主都找不到,这意味着他的藏身之处很安全,裴霄不会贸然去找他,否则只会暴露。”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总不能真像爹说的那样,该修养的修养,该做客的做客吧?”裴霄一走,裴绫也活泛了起来,他找了个椅子坐下,舒展自己这几日骑马的疲惫。
裴思锦只觉得他吵闹。
“你说,为什么家主给我们做了安排,却独独剩下你呢?”
经裴思锦这一提醒,裴绫才意识到的确如此。
“对呀,为什么呀?”他也想不明白。
“或许家主对你别有安排,只是不便在众人前说明?”芜菁猜测。
裴绫听了,立马向芜菁投去夸赞的目光。
虽然几日前他还为芜菁捉弄自己的事耿耿于怀,但此刻遇见“知音”,他也就顾不了这么多了。
“芜菁真是好眼色,能看通透爹的心思,知道本公子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用处大着呢。”
他自洋洋得意,芜菁则翻了个白眼,哪怕一向不苟言笑的郭禹,也露出了些许笑容。
裴思锦脸上因裴霄而生的阴霾淡去。
“三哥,或许只是咱们都想多了,家主八成觉得你在不在没什么两样,于是索性当你不在罢了。”
裴思锦,芜菁,郭禹三人哄笑成一片,裴绫气恼的满面通红,想要狡辩又说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来,便只好一个人窝在椅子上生闷气。
但听着那三人爽朗的笑声,他不过郁闷了一会儿,心里的结便消了,自个也偷偷在他们三看不见的地方露出笑意。
谁说他没用了。
裴思锦把郭禹安排在客房,又叫芜菁带他在裴府中走一走了解地形,裴绫则已经闲不住的出门找人,剩下便是裴思锦自己,独自前往裴复的书房。
虽然已经过了有一会儿,她还是没想明白裴复有什么话是能对自己说,却不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说的。
她站在书房门前,深吸了好几口外面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才让纷乱的心绪静下来。
推门,走入,合上房门。
裴复坐在书桌后,并不像是在处理什么事务的样子,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着她。
裴思锦走进书房时,第一眼便看见了一面墙,空旷的像是缺了什么。
她走到书桌前不远处,行礼。
方才在大堂,因为有郭禹那样的外人,她并没有行大礼,但此刻书房中只有她与裴复,她向前拱手,单膝跪地,行的是属下对主子的礼。
“不知家主让我来,有何吩咐。”
“易儿的事,你也都知道吧?”裴复并没有拐弯抹角,他知道裴思锦很聪明,不输他的几个儿子。
“是,我知道带走小珬和随欢的人是裴易,但找不到人。”
她和裴绫几乎把整个永新城翻过来,还是找不到人。
裴思锦一想起这件事,就恨得贝齿紧咬。
“在永新城找不到人,你们便回京城来了?”
“裴易只有可能在京城。”裴思锦答得果决,如果几天前做下回京的决定时她还有所犹豫,那现在她便是确定无疑了。
“何以见得?”
“裴易一向听大哥的话,大哥曾说此生不再回京城,并与家主断绝父子关系,可如今大哥回京了,裴易出现在徽州,他带着随欢和小珬很难走远,也不会走远,回到京城是最好的选择。而且...”
她顿了顿,抬头去看裴复的脸色,见无异,才接着说,“而且过几日是鸣珂帝的忌辰。”
裴复脸色不变,心中的思绪却转了好几个弯。
他没有想到,裴思锦会将裴家发生的一切与鸣珂帝忌辰一事联系到一起。
“思锦,是我一直低估你了。”
裴思锦不明他话中深意,但也不会愚蠢到认为这句话是夸奖。
“还请家主明示。”
裴复从书桌后站了起来,他绕过书桌,走到裴思锦的面前。
“我早已将裴家的凤宫的关系告知于你,你曾说,要助殿下一统山河,但我今日要告诉你,裴家已不会再是凤宫的裴家,至少我为家主时如此,你能明白吗?”
如被一道惊雷击中,裴思锦楞在当场。
她虽然早有了这样的猜测,芜菁也告诉了她些许事实,可当裴复亲口告诉她时,她仍然震惊的说不出话。
更为重要的是,裴复明知她现在心向白淼,为何还将这样大逆不道的背叛之言说与她听呢?
“家主......”
“你还认我是家主?”
裴思锦咬唇。
“当然,您是将我带到此处的恩人,是我的‘父亲’,没有家主,便没有今日的裴思锦。”
裴复幽幽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有想过,以裴思锦的性格,当知晓此事时,或许会决绝的与他断绝关系,奔向白淼,或许会在裴家与凤宫之间犹豫纠结。
但目前的情形是他没有想过的,裴思锦几乎没有犹豫,选择了裴家。
可这样的选择,能代表什么吗?
“思锦,你仍志存高远,是不会安于裴家这一方土地的。”
心思被点破,裴思锦并不觉得难堪,但她的确不敢正视裴复的眼睛。
只因裴复说的没错,她的确心向裴家,因为这里有她仅存于世的亲人,有小珬,有芜菁。
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留下她的理由。
在得知父亲裴扬之死的真相时,在听闻凤宫之中惨剧的伊始时,在与白淼深夜对饮于织云城的深夜里,她从未如此确信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有人安于田野,有人乐于游历,有人胸怀壮志,愿以身作则,求一个太平盛世。
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伟人,她只是希望这世间的阴谋能少一些,她的父母健在,裴珬出生便能陪在息悯身边,芜菁没有经历儋州饥荒的痛苦,裴绫能不顾世俗眼光娶回心爱的女子......
她要的太多,太难,故不能靠别人,只能由自己去走那条刀山火海般的路。
“家主,非走不可吗?”
她方想起来,墙上缺了的是赵佑的画像。
画像在墙上挂了许多年,如今收起来,不会是不念了,只会是因为即将远行,要带上思念之人。
裴复看着面前倔强的女子,由心而发的笑了笑,目光柔和且伤怀。
“是啊,不可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