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访问:【】.2023txt.
京郊,凤宫。
连绵的殿宇湮没在浓烈的夜色中,黎明之前,一天中至暗时刻。
悬镜阁前,白淼赤足坐在水边,用脚轻轻拨弄着冰冷的湖水。
在她身后不远处,红玉提着一盏古朴的宫灯,昏黄的光照亮她的背影。
四周很静,只有哗啦啦的水声,白淼微仰起头,看向远处,是禁宫的方向。
“湖水这么冷,母后会睡不着的吧?”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存在,又似乎只是幻觉。
红玉抿着唇,往前走了一步。
光影摇晃。
“凤宫能有今天,殿下做的已经太好了,皇后娘娘若泉下有知,会安息的。”
叹息声悠长,融入风中。
“她的抱负未成,她的血仇未报,谈何安息。”
“皇后娘娘心疼殿下,怎会舍得为难,是殿下一直在难为自己。”
“心疼...吗?”她的眼睛染上一抹忧伤。
红玉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把宫灯放下,坐到她身边。
“北乜的阴谋被识破,不是好事吗?为何殿下今日郁郁不快?”
白淼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星辰稀疏的天空。
“太简单了。”
从察觉到异样,到将衡叔一伙人一网打尽,这一切进行的太顺利,也太简单了。
“我们的人一直藏在暗处,但罗震海不是吃素的,他派到丹颐的人也不会是一群饭桶,回来以后,我总觉得不安,也许有什么阴谋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进行着。”
红玉没有反驳,虽然目前没有任何端倪可寻,但她相信白淼。
凤宫能从那段黑暗的日子里走出来,不能否认她们大多数时候都依赖了白淼的直觉。
“殿下打算怎么做?要把朱颜和芜菁叫回来吗?”
白淼摇头。
“让她们在各自该待的地方待着吧,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们很被动,只能静观其变。”
凤宫虽然暂时恢复了元气,但处境却十分尴尬。
一方面失去了裴家的支持,另一方面任何行动都受到制约,不仅要避开白盏,还得防着太子党的人。
白淼突然觉得头被夜风吹的有点疼。
“裴珬那边怎么样?”她打算给自己找点不那么烦心的消息听听。
“裴易嫌她太吵,灌了点药,一直睡着。”
白淼抿着唇,这个消息听起来似乎也不太舒心。
红玉察言观色,试探着问,“不如把她接到凤宫来?”
白淼沉默了很久,才说,“不用。母后费了那么大劲把她送走,我若就这么把她接回来了,岂不是辜负了母后的苦心?”
“殿下......”红玉满脸心疼。
息悯把亲生女儿送到裴家,过一辈子安稳的生活,白淼却被独自留在潜渊宫里,面对所有针对凤宫的阴谋。
虽然白淼从未说过半句不是,可这宫里的人多少都为她感到不平。
白淼站起来,走向背后的悬镜阁,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天色不早了,回去睡吧。”
“又不回寝殿吗?”红玉扭头问她。
“那里有血腥味儿,我睡不着。”
红玉哑口无言。
白淼从宫灯照亮的那片空地走入黑暗中的悬镜阁,门被拉开,关上,空气中充满书卷独有的气味,她靠在门上,安心的呼出一口气。
天边,出现一条细线般的嫣红,将天空与殿宇分隔。
红玉熄灭宫灯,等待日出。
——————————
裴珬觉得头很疼。
她努力的睁开眼睛,刺眼的亮光让她流出几滴眼泪,头昏昏沉沉的,眼前只有模糊的绿。
这是在哪?她发现自己想不起来。
唯一的记忆是她追着一个女子,很着急,其他便记不清了。
她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爬起来。
“思锦?”她的声音糯糯的,带着哭腔,像在撒娇。
没人应答,她又唤了两声。
她以为是裴思锦又在跟她开玩笑了。
气呼呼的仔细看了看周围,她坐在床上,屋子里的布置很简单,也很陌生。
不是紫叶园,也不是裴府里自己的住处。
她想起裴绫,以及一张酷似裴绫的脸。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被贼人抓走了。
在冷静的分析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后,她跳下床,鞋就在床边,屋子里空荡荡的,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裴珬觉得绑架她的人八成是个笨蛋,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逃跑一定不成问题。
她推开门,门外晴空万里,惠风和畅,入眼是一片茂密的竹林,而她身处一栋二层的竹楼。
重要的是,没有梯子。
裴珬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没人看守,因为她压根不会武功。
小丫头顿时气得不轻,踮着脚趴在竹子排成的围栏上,望着近在咫尺的自由之路发愣。
“你可以跳下去试试,反正摔不死人。”
一个玩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裴珬吓了一跳,她转身,仰头,才注意到屋顶上原来坐着一个人。
还是那张酷似裴绫的脸。
裴珬“哼”了一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贼人。
“你,干嘛顶着我三哥的脸做坏事儿,败坏了我三哥的名声怎么办?!”
“我三哥~”裴易用欠揍的模样夸张地学着小丫头的语气,随后自己翻了个白眼,“你喊的倒是亲热,那是我三哥,可不是你三哥。”
“你......”裴珬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是哪个哥哥?”
“我呸!”裴易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不是你哥,我娘可没给我生什么妹妹。”
裴珬觉得自己委屈,瘪着嘴,包了两眼的眼泪。
“你哭也没用,我又不是裴绫那个傻子,把什么人都当宝贝宠着。”裴易别开目光,不再看她。
今日的天气极好,天高云淡,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裴易想象着从前在儋州的日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周围安静了太久,静的有些不正常,联想到裴珬一开始又吵又闹的样子,裴易忍不住低头去看。
他看见裴珬不知什么时候把屋子里的凳子搬了出来,正踩着凳子,歪歪扭扭的要往屋顶上爬。
裴易一下子坐直了。
“你做什么?”
裴珬一只手扶着屋檐,一只手指他。
“上去。”
小丫头眼中满是坚毅,虽然眼眶还红红的,预示着方才才哭过。
裴易看着她一副马上就要摔倒的样子,不想扶,但又怕她真摔了,两个人一样的倔,只能面对面干瞪眼。
裴珬知道他是不会帮忙的了,秉持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理念,她开始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这楼是竹子搭起来的,地面本就不平坦,裴珬鼓捣了一会儿,凳子就站不住了,不出意料的往旁边一歪,她只来得及“啊”了一声,脚下就没了支撑。
裴易眼疾手快,在小丫头掉下去之前抓住了她一只手,把人拉了上去。
裴珬如愿坐到了屋顶上,裴易的身边。
她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恐,笑得很甜。
裴易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你故意的?!”他指着小丫头的鼻子,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心险恶不分年纪。
裴珬一反常理,没有心思被戳破的窘迫,反而笑嘻嘻的抓住了裴易的手。
她凑上前,几乎钻进裴易怀里。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个哥哥呢。”
裴易的另一只手撑在身后,几乎仰躺在屋顶上,他全然忘了自己会武功,而面前的人还是个小孩子。
“你退回去。”裴易命令道,但语气和行为显然不搭。
裴珬眼冒星光,她还从未见过除裴绫外的其他兄长。
“思锦说,大哥和四哥在儋州,儋州很远,所以他们不回来。二哥在宜州,从前我也在宜州,但二哥喜欢游山玩水,常常在外,所以不能去看我。只有三哥,住在最近的徽州,而且经常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所以才会经常回京城去陪我玩儿。”
裴易没想到自己会被小丫头逗笑,但他的确笑出来了,当他听见自己的笑声的时候,赶紧收敛了逐渐失控的表情,假装严肃的假咳了两声。
“你注意一点,男女授受不亲。”
裴珬总算笑嘻嘻的坐好,也放开了裴易的手,裴易坐直,敲了敲自己酸疼的腰。
“哥哥......”
“我的名字是裴易。”裴易打断了她腻腻呼呼的称呼,他一听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裴珬恍然大悟,这名字她听过。
“四哥!”她一把抱住裴易的手臂,仿佛两人是失散多年即将抱头痛哭的亲兄妹。
裴易一脸嫌弃,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没让这丫头摔下去一了百了,或是当时多灌点蒙汗药也比现在这个样子好。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裴珬很委屈,“那我怎么称呼你?”
裴易仔细想了想,这还真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若是直呼姓名,他总觉得自己吃了亏,可不直呼姓名,又显得两人过于亲近。
就在裴易为难之际,裴珬发挥了她的聪明才智。
她突然站起来把住裴易的肩,两人靠得很近,裴易听见她笑嘻嘻的声音。
“不如,就叫四弟吧。”
裴易脸色发黑,强忍住把人从屋顶丢下去的欲望,只回复了一个字。
“滚!”
——————————
几百里外的永新城。
裴思锦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汗水顺着她的发鬓流下,滴在被面上,她把双手摊开在眼前,手在轻轻的抖着,她眼里满是惊恐。
她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的双手沾满鲜血,裴珬满身是血的躺在不远处,生死不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凶手,可只是这样一个没有来由的梦就让她感到心惊胆战。
她颓然的靠在床边的雕花上,与裴珬分离的一日一夜变得格外漫长。
芜菁推门走进来,她手上端着盆子,手臂上还挂着一块白布。
她把盆子放在桌上,又把白布放进去浸湿,拧干,走到裴思锦床边。
“擦一擦吧。”
裴思锦接过,擦拭额角的汗渍。
水是温的,擦过的地方被风一吹就凉了,裴思锦因此冷静下来,纷乱的心绪也收回来,她感觉自己的心跳的没那么快了。
“你昨晚着凉了,要不是我及时发现,把脑子烧坏了也不知道。”
“是吗?”裴思锦想起自己站在树顶的时候摸到的额头的确是有些烫的。
“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原来是会生病的。”
芜菁抱着手看她,表情似笑非笑。
裴思锦无视她的揶揄。
“我还是个人,生病怎么了?”
“我以为你早就羽化成仙,不是人了。”
裴思锦把白布丢向她,芜菁伸手稳稳接住。
“有这个功夫跟我在这儿斗嘴,不如去把裴易找出来,小珬不见了,殿下不着急吗?”
“当然不着急。”芜菁换了个姿势,让自己站得更舒服,“殿下与裴霄有约定,他们不敢对裴珬做什么。”
裴思锦注意到她的称呼变了。
“跟我摊牌了,就连六小姐也不叫了?”
芜菁咧嘴一笑,故意笑得如此夸张放肆。
“她原就不是什么六小姐,你我心知肚明。”
裴思锦沉默,裴珬的身世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不仅没能随着真相的揭开痊愈,反倒日渐恶化下去。
芜菁看着她,眼睛眯成一条线,与裴思锦做同样动作时的神情很像。
“你近来愈发奇怪,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裴思锦不懂她的意思,却莫名的感到心虚,她的目光避过芜菁,落在床的雕花上。
是鹤。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虽然我曾隐瞒了自己的来处,但除此之外,我将所有都交付于你和手中之剑,包括我的性命。”
芜菁的声音继续传来,裴思锦终于从雕花上挪开目光,正视她。
“我也一样。”
作为相互依赖的伙伴,对于彼此而言,芜菁不只是她的暗卫,她也并非芜菁的主子,两人从一开始就站在平等的地位上。
当年的裴思锦从一众培养好的杀手中挑出了芜菁,而不是别人,就因为那些人中只有芜菁是敢于抬头与她对视的。
不是倨傲,没有挑衅,芜菁当时只是用十分寻常的眼神看着可能会成为她主子的女子,如同在闹市中与一个陌生人的对视,短暂一眼,再无干系。
所以并不是裴思锦选择了芜菁,而是她们选择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