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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欢走出房间,心中怨愤哀戚,却无泪可流,无人可诉。
她从无数人身边走过,有平日里互称姐妹的女子,有寻欢作乐的恩客,有端茶递水的小厮,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敷衍的,真心的,虚伪的,仿佛若是不笑,就融不进这花花世界中。
于是随欢也选择笑,她的一生都在地狱里度过,而冥河两畔开着形似女子娇美笑颜的不谢之花。
“哎,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在这儿呀,裴三公子是走了吗?”
赵妈妈突然从身后抓住了随欢的衣袖,让她停了下来。
随欢的目光有些呆滞,她感觉自己的耳朵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赵妈妈的话。
“对,他走了。”只听她平淡的说。
赵妈妈见她有些奇怪,又不曾见裴绫离开,便猜测两人是闹了别扭。她握着随欢的手,放缓了语气的同时,另一只手轻轻拍她的手背。
“我的傻姑娘,你若是真心喜欢他,他还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好求的呢?你若不喜欢他,他愿为你一掷千金,你又有什么好恼?”
“妈妈,我都明白,可......”
赵妈妈手上突然使劲,两只手扣在一起,牢牢将随欢的手握住,“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总爱哭,我跟你说过什么?”
随欢咬着嘴唇,唇色殷红,映着惨白的面容,似落在雪地上的梅花。
她一字一顿,说出赵妈妈曾教给她的话,“要认命,也不能认命。”
赵妈妈看见她如此倔强,惋惜的叹了口气。
“随欢这个名字,是你当年自己要的,这些年,你这丫头聪明又通透,从未让我操过心,你让自己活得很好,可如今,是到了认命的时候了。”
认命,认清她命中没有裴绫此人,她如何不知,可如何甘心。有些事说来容易,当真做起来,却如同剜心。
“妈妈,我知道的。”随欢垂下眼眸,将目光淹没在睫毛的阴影里。
赵妈妈唉声叹气,无奈时,将随欢往一个方向轻轻一推。
“既然裴绫走了,随玉房里有客人指名要见你,过去看看吧。”
赵妈妈换上一张笑脸,摇着团扇,扭着腰肢离开。
随欢与裴绫的事永新城满城皆知,凡是不敢得罪裴家的人都对随欢敬而远之,唯一一个郭禹还在她房里,因此她一时想不出会有谁指名道姓要见她。
怀揣着疑惑,随欢还是挪步往随玉的房间去了。
她走后,一旁的方桌下,裴珬从桌底钻了出来。
小丫头仗着自己个矮,早就悄悄藏在了那里,将随欢与赵妈妈的话听了个全。她忿忿不平,撅着小嘴儿,发誓要把随欢给追回来,将这个媒人做到底。
随玉是与随欢一同被卖入杏花楼的,两人自小情同姐妹,随欢性格刚强有主见,随玉却是软弱敏感的一个人,恰如她的名字,玉者,华美易碎。
随欢到时,随玉正在房中弹奏琵琶。
客人坐在矮几旁,隔着一扇泼墨山水画的屏风,只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随欢靠在门边,并未着急进去。随玉的琵琶声是这楼中一绝,从前她以琴与随玉合奏,常是她中途捣乱提前结束,实则是技不如人又好面子,今日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听一首完整的曲子,她听的极其认真。
曾有诗人形容琵琶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随欢闭上眼,仿佛见到月色下一片黝黑的湖水,亭子孤零零的立在水中央,水滴落入湖中,是伤心人的热泪。
随欢突然听见拍掌声,她睁开眼,原是一曲毕,屏风后的客人在称赞随玉的琵琶。
她也跟着鼓掌。
随玉起身,抱着心爱的琵琶向客人行礼道谢,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门边的随欢身上。
两人对视在一起,随欢却看不懂她的眼神。
“这位,就是随欢姑娘吧?”屏风后的客人第一次开口,声音低沉中透露出稚嫩,似乎年纪并不大,却故作老成。
但更令随欢心惊的,是她总觉得这声音耳熟。
客人已等到了要等的人,随玉知道自己是时候退场了。她一步一摇,走的极慢,在路过随欢身边时,借着宽袖的遮挡,重重的捏了捏随欢的手腕。
两人的目光再次撞在一起,随欢终于看懂她目光中包含的情绪,是担忧。
随欢回以一笑,要她安心。
随玉渐渐走远,在走过拐角时,她看见一个约六七岁的女孩鬼鬼祟祟的躲在那里,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她。
随玉的房间布置的与随欢的相似,因此当她走进去时,有很亲切的熟悉感。
“随欢见过公子。”她在屏风前站直,屈膝,行礼。
客人落在屏风上的影子伸出手臂,指着旁边的一张矮几。
“随欢姑娘请坐。”
随欢依言坐下,但她仍看不见男子的面容。
“妈妈说公子点名要见我,不知是为何,随欢可曾与公子见过?”
“这倒没有,我不过是慕名而来?”
“哦?慕名而来?”
慕的哪个名,是她随欢的名,还是裴绫的名?
客人饮了一口茶,笑道,“姑娘似乎对在下颇有敌意。”
随欢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也许是随玉离开前的提醒让她不安,她的心跳的很快,仿佛预感到什么不好的事。
“公子多想了,只因公子的声音与随欢一位友人相似,若是让公子误会了,随欢在此赔罪。”她拿起矮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熟悉的酒香浸入五脏六腑,也安抚了她的情绪。
“姑娘倒是豪爽。”客人顿了顿,又继续问道,“不知姑娘的那位友人,可是裴家的三公子裴绫?”
见他提起裴绫,随欢立马有些僵硬的挺直了脊背。这看似随意的一问,也随着那半刻停顿变得刻意起来,似乎别有深意。
“你到底是谁?”随欢不傻,也谈不上莽撞。
杏花楼是她的地方,在明知来者不善的情况下,她今天的心情不允许自己虚与委蛇。
客人并未因为她强硬的态度生气,还是那副慢吞吞的样子,语含笑意。
“我原想好好与姑娘多说几句话,可看来姑娘耐心有限,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随欢看着屏风上的影子站起来,抖了抖皱褶的衣袍,然后走了出来。
那一瞬间,随欢仿佛产生了幻觉,她似是回到了初见裴绫那日,翩翩少年走到她弹琴的桌案前,笑着问她的名字。
但眼前的少年虽然有着六七分相似的面孔,笑容却过于阴郁,并无裴绫的意气。
“你是?”随欢的身子忍不住往后靠了靠,但她身后空无一物。
转眼间,那人已走到她所坐的矮几前,璀然一笑。
“还未向姑娘说明,在下裴易,在家中排行老四,是裴绫的胞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