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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091 相见欢(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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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思锦与芜菁回到裴府时天色已晚,守门的小厮轮换着打盹,见到主人回来,醒着的一脚踢向睡着的,后者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逗笑了芜菁。

  这始终是裴绫府上的事,裴思锦懒得苛责,只当不曾看见,匆匆走过。

  今夜月色怡人,清冷的月光洒在松柏的尖顶上,又落于檐下台阶。

  裴珬不知在台阶上坐了多久,衣衫被水汽浸润,她觉得有些冷,有些困,于是把脑袋搁在膝盖上,眼睛盯着远方的来路,上下眼皮却总忍不住的打架。

  两人人影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像这静夜里的鬼魅,裴珬一个激灵,猛地清醒了。

  “思锦!”她冲上去,抱住其中一人的腰。

  熟悉的气味和温度瞬间环绕四周,裴珬觉得自己既不冷了也不困了,只有满心的喜悦要和面前的人分享。

  裴思锦严肃的面容柔软下来,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她环住小丫头的肩,却发现怀里的人像个冰坨坨。

  “在外面待了多久了?要等也该在里面等。”裴思锦将裴珬抱起来往屋里走,完全无视在身后发出“啧啧”声的芜菁。

  裴珬的确是累了,她把头埋在裴思锦的颈窝里,说出的话也变得瓮声瓮气。

  “我想道歉,可是你一直不回来,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了,在外面等会不会显得更有诚意一些?”

  裴思锦闻言失笑,“第一,我不会生你的气,你也无需道歉,第二,你这样只会生病,不会生出诚意,下次可不许了。”

  裴珬会出她话里的关怀,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好。”

  裴思锦把人放到床上,又盖好被子,揉了揉发酸的手臂。她想起过年时裴绫吐槽小丫头长胖了的事,竟突然十分赞同。

  裴珬的头一沾到枕头,汹涌的困意就向她袭来,她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云里,舒适极了,可又觉得有什么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要让她拨开云层往下看一看。

  她在半睡半醒间挥舞着手,抓住一小片衣袖。

  “为什么三哥不娶随欢姐姐呢?为什么呢......”

  裴思锦凝视着小丫头的睡颜,她不知道小丫头是在问她,还是单纯的梦呓,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她突然不明白,裴珬明明什么都有了,可小丫头在睡着时永远抿着唇,极淡的眉头轻蹙着,像是锁着无限的愁绪。

  她突然不明白,这个孩子真的如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那般单纯,那般一无所知吗?

  裴思锦蹲下,想要抓住小丫头手臂的手突然转向抓住床沿,她的目光中掺杂了许多情绪,因此变得晦涩不明。

  “小珬,你在梦中也想着随欢,我可是会吃醋的。”她伸手拨了拨小丫头额头上的碎发,食指顺手在额心轻轻一点,“记住了吗?”

  做完这些,她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忍不住笑出来,笑里却夹杂着点点悲凉,不甚开怀。

  裴思锦走出屋子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芜菁还站在外面。

  “你还不去休息,是想给小珬守夜?”

  芜菁扬眉一笑,并不说话。

  裴思锦从她身边走过,并未逗留,“你今天很奇怪,最好别让我知道让你变得这么奇怪的原因。”

  芜菁追在她身后,像是平常一样,可又有些不一样。

  “你也是,今天很奇怪。”

  “我一向如此,你若不想一直重伤不愈,最好赶紧找个地方躺下休息。”

  “你对六小姐......”

  裴思锦驻足,心中隐忍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芜菁,你最好记得自己的本分。”她顿了顿,又强调道,“作为裴家人的本分。”

  芜菁沉默了一会儿,脑海里无数过往的片段闪过,最后也只是回以一笑。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是谁,但愿你也知道。”

  言罢,芜菁转身消失在夜色里,她本就是属于黑暗的,总会找到栖息处,裴思锦却突然感到迷茫了。

  有夜风徐徐吹来,带着严冬里仅余的寒气,也让裴思锦不安的心冷静下来。

  崔氏女的传闻,白淼的回信,芜菁由回京途中折返永新城,裴霄回京,崔宅的古怪,今日发生的一切在她脑海中不停的回放......

  裴思锦突然叹一口气,裴绫的事还待解决,四周却已是危机四伏,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就在这时,前方的小路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裴思锦凝神去听,来人正是向着她这里来的。

  裴思锦向前走了几步,与来人撞上,原是常跟在裴绫身边的小厮,似乎是唤作阿福的。

  “这么晚了,你不在裴绫身边伺候,来紫叶园做什么?”

  紫叶园便是裴珬住的院子,因为在裴绫府中的一个角落,少有人来往,十分清静。

  阿福没想到会在这么个伸手难见五指的地方撞见人,魂都被吓丢了一半,缓了一会儿才好一些。

  “我家公子听说五小姐和芜菁姑娘回来了,让我请您过去聚一聚,没想到在这儿撞见,您可吓死小的了。”

  裴思锦感到奇怪,自己与裴绫何时关系亲密到要在午夜里聚一聚,但她嘴上没说出来,是好是歹总得自个去探一探。

  “你这胆子也忒小了,真是随了你家公子,我对府上不熟,你且在前带路吧。”

  阿福赔着笑,“五小姐这边走。”

  裴绫住的离紫叶园很远,几乎隔了大半个府邸,但好在两人脚程快,也没走多久就到了。

  裴思锦推门进去时,先闻到了酒香,她以为裴绫又在杏花楼醉倒美人怀了,定睛一看,却是桌上摆着酒壶和菜品,看样子是做足了准备等她。

  “三哥。”

  裴绫原本望着满桌子酒菜出神,听见她的声音,笑着抬头,“来了,快坐。”

  裴思锦到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阿福默默为两人关上门。

  裴思锦看了一眼,“三哥这是什么意思?”

  裴绫不答,反而拿起酒壶,往裴思锦面前的白玉杯子里倒酒。

  “这酒是几年前我求着随欢酿的,她从前家里是酿酒的,还未被卖到杏花楼前学了一半的手艺,也许是心结,之后再未碰过,我好不容易求得这一坛,一直舍不得喝,今日你可有口福了。”

  裴思锦看着酒杯里无色的酒液在烛光下仿佛流光婉转,她没有碰。

  “三哥有话直说就好,随欢姑娘的酒如此珍贵,我怕是喝不起。”也不愿欠这个情。

  只是最后那句话她并没有说出口,但她知道裴绫会懂。

  裴绫笑叹,拿起自己的杯子饮了一口,酒香在口中散开,甘甜与辛辣的滋味融合的恰到好处。

  “你一向这般谨慎,我那点心思都瞒不过你。”

  裴思锦见到裴绫的时候,多是在京城的裴府中,二十余岁的青年与裴珬玩在一起,竟毫无违和,反而像两个孩子。因此裴思锦难得见到裴绫现在的样子,颓废,失落,强颜欢笑。

  裴思锦嘴唇动了动,安慰的话就在嘴边,但她说不出口,索性尽数吞了回去。

  “如果是为了随欢姑娘的事,三哥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答应了小珬要帮你们,必然倾尽全力。”

  “小珬?”裴绫不知道自己的小妹妹成天都在想什么。

  裴思锦忽然想起白天杏花楼前,随欢向她们两道别时,裴珬眼中汹涌的情感。

  “是的,小珬很喜欢随欢姑娘,看样子是很想要这个嫂嫂的。”

  裴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丫头......”

  裴思锦见他愉悦了不少,心想自己的职责也就到这儿了。

  “三哥,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说完,起身就要走,裴绫赶紧出口阻拦。

  “哎,你先坐下,这还没完呢。”

  裴思锦重新坐下,裴绫才犹犹豫豫的再次开口。

  “我找你来,其实并不是为了我和随欢的事。”

  “哦?”裴思锦只惊诧了一瞬,接着很快便想清楚了,“是裴霄?”

  裴绫点头,“是,你也知道,自从我们四兄弟离京,大哥和父亲的关系就一直不好。我不清楚大哥这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但这几日我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大事会发生,五妹,裴家或许要变天了。”

  裴家要变天的言论裴思锦已听到过许多次,只是在路人眼中,那个会替代裴复的人却是她,裴绫不会没有听过那些或大或小的传言,因此她很奇怪,为何裴绫会来找她商议这件事。

  “你想让我站在你这一边,与裴霄夺权?”

  裴绫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笑出声来,“夺什么权,就裴家那点家业,将来不过皇室一句话就要拱手奉上的东西,还得为人豁出性命,有什么‘权’可言?”

  裴思锦挑了挑眉,看来“裴家的秘密”已不是什么秘密。

  “那?”

  “如果有选择,我很想带着随欢四处游历,不管丹颐还是北乜,找一个她喜欢的地方住下,一定会很快乐。”美好的景象也许已经在裴绫的脑海中成形,他嘴角带笑,又忍不住喝了几杯酒,酒香缭绕,仿佛佳人在怀。

  “你的选择明明就在面前,是你不愿。”裴思锦强调,她还记得随欢失落的模样,在说出是裴绫不愿娶那句话时,她的骄傲和倔强反而更令人心伤。

  “你非我,怎知我不愿?”

  “家主已同意这门婚事,你想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你偏要随欢姑娘伤透了心,自个悟出‘你不愿娶’这四个字,裴绫,你真残忍。”裴思锦的话里少有的带了情绪,她的表情和平常一样冷淡,但胸前的起伏证明着她为随欢而不平。

  也许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直言不讳,裴绫没醉,却故意借着酒气发了脾气。

  “你从小在裴家长大,难道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吗?这地方吃人啊!我能眼睁睁看着她才出狼窝又如虎穴吗?我深爱的女人就在面前,你以为我不想把她娶回家,给她一个名分吗!”

  裴绫站起来,撑着桌子,不遗余力的怒吼着吼出这句话,动静大到守门的阿福开门进来,惊慌失措的,忙问“怎么了”。

  裴思锦很淡定,说了声“没事”,裴绫气呼呼的坐下,兴许也是“没事”的样子,阿福这才将信将疑的退下。

  “裴家有人对随欢姑娘下手?”

  这是裴思锦唯一能得出的结论,有人想通过除掉随欢阻止她嫁给裴绫,而裴绫为了保护爱人,选择爱而不娶。

  果然,裴绫点头承认。

  “当时父亲大闹杏花楼,让我颜面尽失,成了永新城里的笑话,被人侃侃而谈大半年,但我其实是高兴的,至少父亲承认了随欢,我已在筹备婚事了。”他说到这,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眉毛都拧到了一起,“但我还没来得及下聘迎娶,就有人潜入杏花楼,刺伤了随欢。”

  “你当时在场?怎知是裴家的人?”

  提起这件事,裴绫显得很痛苦,“我并不在,否则也不会让随欢受伤,但我在事发地找到了裴家杀手出手会留下的印记。”

  这个裴思锦很清楚,裴家的每一个顶尖杀手都有属于自己的印记,并且会在任务结束时留在现场,但印记很隐秘,很难被不知情的外人发现,是专留给自己人的交流信息。

  裴绫既说找到了印记,便不太可能出错,也不太可能是别人假扮。

  “派出杀手的是谁?”

  “我不知道。”

  裴思锦陷入沉思,裴家的权利都握在作为家主的裴复手中,可若真是裴复所为......裴思锦突然明白了裴绫为何而痛苦。

  “家主很欣赏随欢姑娘,三哥,或许是你多想了。”

  “但愿。”

  裴思锦今夜第一次拿起面前装满酒的白玉杯子,碰了碰裴绫面前的空杯。

  “小珬很喜欢你这个三哥,今日你肯信我,我以此杯敬你,向你起誓绝不将今夜的话外露。”言罢,仰首饮尽。

  裴绫笑了笑,又给两人续满。

  “小珬有你照顾,想来我也不用费心。前些年老四不懂事,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没管住,今日算我代兄弟向你赔罪。”他说完,也敬一杯。

  裴思锦失笑,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三哥挺有意思。

  “你我这般,不得敬到明早去?风流的裴三公子想喝酒,不知多少姑娘愿作陪,你还是饶了我,到杏花楼转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