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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下山坡,但还没靠近大营,就先被“招待”了一番。
一支飞箭从侧方飞来,如同闪电一般划过及膝的杂草,箭尾颤抖着插入白淼脚下的土地。
力道和准头都刚刚好。
白淼惊讶之余,却也觉得本应如此。
她们俩同时向飞箭来的方向看过去,一棵老槐树的枝叶无风自动,看来出手的人已经回大营去报信了。
“殿下就不怕这儿只是肖络辰的陷阱吗?”裴思锦忽然问。
毕竟她们昨天还对未来不抱期望,今日却找到这里,发现自己手中一直握着一支军队。
要不是亲眼所见,裴思锦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白淼却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反而把飞箭拔了出来,仔细观察。
“做工精致,比京城里的禁军装备也不差,你们肖、裴两家还真是有钱啊。”
“殿下就不要打趣我们了。”
“你们两家自然是不在乎钱的,裴家千方百计地想摆脱和凤宫的关系,你当肖家就不想吗?这儿就是个烫手山芋,肖络辰不日日盼着我来接手,难道还希望自己捧在怀里吗?”
见她提起裴家叛离的事,裴思锦便不好意思再说话。
白淼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因为那些已经过去的事与裴思锦争执,她把那支飞箭握在手里,像是拿着重要的入场券,走向大营的入口。
不出她所料,放箭的人的确早早回去报信了。
等到她们走近,便看清大营前面的空地上,大约三十名训练有素的士兵整齐排列,气势昂扬。
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立于前,身着粗布麻衣,看模样像打算下地种田的普通农户,看神态却像说一不二的将领。
白淼走上去,冲布衣男子作揖行礼。
“晚辈白淼,奉家母遗命,恳请前辈出山相助。”
离的近了,白淼才注意到,那布衣男子高鼻深眸,似乎来自西域。
布衣男子抱拳,态度说不上多恭敬,冲白淼道,“属下穆勒,对皇女殿下的名讳早有耳闻,承麒麟主恩情,于此等候殿下,已有二十年。”
二十年前,息悯还只是人人艳羡的太子妃,东宫里被囚的金丝雀。
“前辈...”
“殿下称属下姓名便可。”
白淼改口,“穆将军,母后可有什么交代予我吗?”
穆勒目光沉沉,他大手一挥,身后的士兵整齐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通往大营的路。
“请殿下随属下入内详谈。”
白淼欣然答应。
二十年,已足够这些人在此地安家落户,乃至组建家庭。
之前在山坡上俯瞰,白淼只能看见错落有致的简陋屋舍和大大小小的行军帐篷,人如蝼蚁拥挤在小小山谷中,男女难辨。
如今走入其中,方窥见不凡。
小小的山谷,亦是山外万千世界的缩影,只是在这里,大家的作息更加有序,分工更加明确,人与人的交往更加集中。
白淼看见成队的士兵往练武场去操练,其中不乏英气的女兵;看见挽起袖子的女子在溪边浣衣,以湿衣为鞭,踩在水上与女伴欢笑对招;看见少年肩扛装满井水的木桶,赤脚与同伴追逐,争为第一...
她灵巧地避过一个少年的木桶中洒出来的水,不仅没有恼怒,反而会心一笑。
肇事的少年看见他们,匆匆道歉后又笑着去追同伴。
穆勒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少年走远后,他冲白淼抱拳,“这些孩子胡闹惯了,没有规矩,殿下恕罪。”
白淼笑道,“在穆将军眼中,我是这般小肚鸡肠的人吗?”
穆勒连忙否认,“殿下胸怀天下,胸襟气魄自是不必说的。”
“这些年你们为了凤宫的大业委屈自己在这山林中,我已是满心愧疚,还请穆将军能明白。”
穆勒轻轻颔首,不再答话,继续带路。
穆勒作为此地的首领,住处却十分朴实。由于山谷中的屋舍有限,与别的青壮男子一样,他也住在山谷外围搭起来的简陋帐篷里。
帐篷从外看简陋,里面的配置倒算是齐全,想来这些年肖、裴两家的钱也没有白花,肖家算是用心。
穆勒请两人坐下,亲自去打了井水来烹茶。
趁穆勒不在时,白淼问裴思锦,“每年那么大的支出,你们裴家人会不知自己的钱究竟去了哪儿?”
裴思锦不答反问,“这些年裴家的钱大多用于构建情报网,余下都归凤宫支配,殿下竟不知自己的钱用去了哪儿?”
白淼想了想,她一直只知道凤宫穷,却不知裴家的钱都流向了凤宫,管钱的是从前跟着息悯的一位老嬷嬷...
她又一次被坑了。
穆勒拿着茶壶回到帐篷的时候,里面的气氛莫名古怪,但他没太在意,给两位贵客倒上热茶。
“殿下一路辛苦,山谷中没有什么好东西,大概要殿下屈就了。”
白淼没太在意他这话,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氤氲如四月的暖阳,不仅温暖了肺腑,甚至涤荡了满身风尘,让她的头脑瞬间清醒不少。
世间少有的好茶,哪怕丹颐皇宫中也无多少存货,程颐日霄。
白淼在心里把肖络辰祖宗八代理了理,面上却毫无波澜。
“穆将军说的哪里话,这怎么能算屈就。”这根本就是求之不得。
一旁的裴思锦在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绝世好茶后,震惊之余,又听了白淼的一番话,冷不丁被茶水呛到,咳嗽了两声。
接着便被白淼瞪了一眼,她只好装作空气,抱着杯子牛饮了两口,喝一口少一口啊!
穆勒看着她俩“眉来眼去”,默默放下茶壶。
“属下是个粗人,便不与殿下绕圈子了。”
白淼正色道,“将军请说。”
“主子离开前,特意来信嘱咐属下,若有一日殿下前来,属下绝不可带兵出山。”
闻言,白淼和裴思锦皆是一愣。
“为何?”
“主子曾言,我等是殿下的底气,是殿下危难时相救的那只手,却不能做殿下顺境中手握的刀。”
白淼皱眉,沉声,“我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穆勒突然起身,冲白淼恭敬一拜。
“属下只是属下,难以猜度主子的心思,但这句话在属下心中许多年,或许悟出些许主子当年所思所想,若有差误,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属下敢问殿下,若将这山谷中万余精兵握于手,将如何?”
白淼看了一眼身旁的裴思锦,后者会意,默默退出帐篷。
等到帐篷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白淼方开口。
“我早在儋州有所安排,若有将军相助,我会以沧州水患之名,借儋州之乱,联手肖氏,凭氿江为险,据兵江南。到时北有强乜威慑,内有裴氏相助,可图大业。”
穆勒的脸上出现赞赏的神情。
“殿下果然思虑周全,儋州之乱,沧州水患,皆是如今陛下之过,若当真成事,哪怕后世史官追责,也怪不到殿下头上。这江山皆归殿下,亦不负一世英名。”
白淼却没因为穆勒的赞扬高兴的意思,因为她意识到穆勒还另有话说。
“但殿下可有想过,若真如此行事,岂不是将丹颐百姓再次卷入战火?何况沧州、儋州两地常年受灾,虽有反意,但饥肠辘辘的民,如何对抗训练有素的兵?哪怕丹颐如今的陛下是个废物,殿下登上大统,风雨飘摇的丹颐,又如何抵御北乜的侵袭?若因一人之欲,使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江山不如白送给北乜墨家!”
白淼手掌收紧。
“是母后要我反!”
“主子不要你反!她要你堂堂正正的坐上那个位置,靠谋略,靠心计,靠万众归心!”
“一个被她随随便便抛弃的东西,靠什么万众归心!”温热的液体挤出眼眶,在她的脸上纵横,“是她先把我抛下的,凭什么要求我一定要按照她给的路走!我不管什么万民,也不管沧泯江以南是谁做皇帝,我只要报仇!”
她哽咽,几乎说不全一句完整的话。
“我不叫白淼,我姓卫,是...”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使白淼的话截然而止,就连守在帐篷外对一切充耳不闻的裴思锦也是一怔。
谁也没有想到,穆勒会突然有这样僭越的举动。
“殿下,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主子赠您白淼之名,您便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三皇女殿下,切勿妄自菲薄。”
白淼双眼圆睁,水气氤氲的眼里满是震惊,但穆勒这一巴掌的确让她清醒多了。
她是先皇后养女,丹颐名正言顺的三皇女,不是什么罪臣之后。
“母后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矮几的朱红色桌面,上面有许多老旧的划痕。
穆勒的脸色缓和不少,他重新在白淼对面坐下,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贵女,目光复杂。
“属下与主子,相识于湮浅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