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一个温柔美丽、善良真挚的女人,却没得到过夫君的一点怜爱。
“朕曾问母亲,父亲这般冷待,她是否怨恨。朕本以为,有那几年的艰难,母亲再是豁达大度,总多少会有些怨恨。可她的眼里却只看得见茫然与生疏。那么多年,父亲与她的亲密,大约仅是朕出生前的那一天,后来,他便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母亲对他的仰望,与当初在掖庭宫为奴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抱着她做到窗边的榻上,推开半掩的窗,仰头望向黑色夜幕里点缀的繁星,目光说不上惆怅,只有几分淡淡的感慨。
她跪坐在他身边,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眉眼。纤细的指尖从浓眉上滑过,被他一把握住,细细把玩起来。
“后来,朕还见到许多其他人,她们被困在后宫中,仰着父亲一人的鼻息活下去。她们有时会因父亲而欢喜雀跃,可欢喜总是短暂的,更多的时候,她们都觉得忧愁而茫然。朕起初不明白,为何如此,后来才渐渐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父亲将她们困住了,在这座华丽的宫城里,她们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早已麻木了。”
她们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眼里心里渐渐只容得下皇帝一人。
可皇帝却从不会在任何一人身边停留太久。
他的母亲若不是因为本性温柔平和,又将全部心思都倾注到他这个儿子身上,恐怕也会像其他嫔妃一样,时而明争暗斗,时而自怨自艾,最后在郁郁中离开人世。
楚宁听得出神,不禁想起过去的自己。当初在东宫的她,与那些被困在宫中的嫔妃大约也无甚区别。
“那夜在飞霜殿,陛下问阿宁,是否为自己想过,也是不想让阿宁变成她们那样吗?”
此刻回想起来,他的许多话也好,举动也罢,似乎都在有意将她从麻木的边缘唤醒、拉扯回来。
“是。那时候,朕知道,父亲不是个值得任何女人依靠的人,朕也告诉自己,绝不会成为那样的人。”他与她双膝相抵,面对面一同跪坐着,双手也郑重地搭在她的肩上,“遇见你以后,朕又想,以后定不会让你变成母亲,或是过去见过的那些女人那样。”
楚宁的呼吸一下停住了,她怔怔地望着他灼灼的眼眸,听见他低沉而让人信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宁,今日,他已先另娶,你不必再担心礼义道德,你愿意信朕,跟着朕离开这儿,到甘露殿去吗?”
她张了张口,眼眶微酸,逐渐渗出一层薄雾,遮蔽了她的视线。薄雾飞快地凝聚作一团,挂在眼眶边,盈盈欲坠。
她先前总在想,他为何如此不同,又为何对她这般好,即便后来心动了,明白了他的好,内心最深处的怀疑与疑惑也并未完全消除。
今日方明白,他这般用心,并非全无来由的。他的过去那样坎坷,他的父亲那样苛待,他的身上却从没有过半点怨愤与yīn郁。
而与他相比,她这辈子得到的已经太多,后来不过经了些许挫折,又何必要那样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掩藏起来呢?
泪珠从眼眶坠落的那一瞬,她微笑着轻声道:“多谢陛下垂爱,阿宁愿随陛下离开这儿——是真心话,只为了自己的真心话。”
“好。”
他紧绷的神色在听到她回答的那一刻呆了呆,才骤然放松,紧接着,一贯威严的容色间便浮现起掩不住的喜悦。
“刘康!”
他一把将她抱起,径直走出院外,再不必遮掩她的容貌,连语气也跟着沾满欢喜。
“大家有何吩咐?”刘康一直耐心等着,见他情绪如此高昂,也跟着高兴起来——往后,总不必自己忙着想方设法替天子隐瞒秘密了!
“备辇,回甘露殿,这儿的东西,明日再派人来收拾吧。”
步辇很快被抬来,本该已到各处歇下的宫女、内侍,乃至归真观里服侍贵人的女冠们纷纷探过脑袋观察着这儿的情形,好似要印证先前的猜测一般,议论不绝。
七八个内侍提着灯,将那方寸的地方照得恍如白昼,令众人也看得清清楚楚。
众目睽睽之下,萧恪之昂首阔步,带着还穿了道袍戴着huáng冠的楚宁登上御辇,启程离开。
第67章朝见她已是你们的叔母了。
这一夜,楚宁睡得极好。
第二日醒来时,萧恪之已先一步起来了,正穿戴整齐地坐在她身边。
chuáng边架了一张书案,上头摆了笔墨与几本奏疏,他侧对她低着头仔细阅览,时不时蹙眉深思,再提笔写下几句批语。
大约是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他放下笔,朝chuáng里看去,见她正睁着迷蒙的睡眼懵懂地望着她,忍不住露出笑容,放柔声音,道:“醒了?朕方才见你睡得好,不忍打搅,便没叫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