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靳江带着五个持刀侍卫,如威武的雕塑一般站在门前,虎视眈眈地望着,让他半步也不敢往前踏。
他做了三年的中书令,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从前的千牛卫在齐太后手里,他出入宫禁时,从没受过任何阻拦,哪怕是进入天子寝殿,也只稍一通报便可,今日却是被毫不留情地拦着,连一张坐榻、一杯茶水也没有,实在难堪不已。
先前他听从太后的嘱咐,暂且退了一步,让年轻的新君能先舒展手脚,其他事可以日后再议,可如今看,新君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
正想着,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就见萧恪之坐在步辇上,正朝着飞霜殿行来。
“陛下!”待步辇落在殿门外,他便快步上前,略一拱手,就想大声斥责方才拦着他的人,可话未出口,却被萧恪之冷冷瞥来的视线吓了一跳。
那种锋利冷漠的眼神里,半点温度也没有,更别提尊重了,一下让他想起先前丧仪上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事。
他忽而打了个哆嗦,莫名收住话,跟在后头走进殿中。
殿中温暖亮堂,令他慢慢回过神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萧恪之身上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袍子,发丝也还湿着,领口的地方好像还留着一片红痕。
这副样子,显然是才从汤池里出来。
可皇帝的御汤都在飞霜殿后,为何他却是从外头回来的?
齐穆不禁又看了一眼他领口处的那片红痕,心里有些起疑。
“大相公夜里还要见朕,到底是为了何事?”萧恪之坐在榻上冷冷开口,半点不遮掩,任他满是怀疑地打量。
齐穆一顿,这才想起此番的来意,才被打岔的怒火又再度冒了出来:“臣冒昧,想问一问陛下,为何吏部递上去的名单,一个也未被采纳?”
萧恪之挑眉不语,似乎在耐心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齐穆索性也站直了身子,高声道:“陛下明鉴,吏部的名单,都是臣与中书省的诸位同僚,和吏部尚书等人几经商议、反复筛选,才挑出来的最适宜的人选,陛下初登大位,过去又不曾参与朝政,对朝中的同僚们所知不多,不该不听规劝,擅作主张。”
他这一番话几乎就是在直接指责皇帝的决断。
萧恪之饮了口茶,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冷冷道:“既然大相公说,吏部的名单是几经商议、反复筛选出来的,那不妨同朕解释解释,为何其中既有齐家姻亲,又有外任过几年,却始终政绩平平的,甚至还有替子孙买官入仕的?”
旁人都以为他不知政事,可实际上,从数年前开始,他便已经在暗中结jiāo那些空有才华与抱负,却因出身寒门而不被重视的臣子们。对朝中的大多数官员,他虽称不上了如指掌,却也大致知道些,甚至有不少人的底细,也已被他暗中摸透了。
正是因此,他先前才能切中要害,毫不犹豫便点出萧煜和齐太后手里那些不大gān净的人。
齐穆未料他能一下道破那几人身上的污点,不禁有些语塞:“陛下——这、这其中都有些原委——”
萧恪之将茶杯重重搁下,发出“笃”的一声,将他的话音打断。
“大相公是在教朕如何当这个皇帝吗?”他从榻上起身,站在高处俯视下去,因常年习武而格外健壮的身形挡住大半烛光,在齐穆的身上投下大片压迫的yīn影。
齐穆抿唇不语,心里的怒火丝毫未得到平息,可面对这样的皇帝,却莫名怵了。
“臣不敢。”
“不敢便好。”萧恪之双手背后,冷冷地开口,“齐相公莫忘了,大凉的皇帝姓萧,不姓齐。”
这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又满是睥睨的气势,令齐穆禁不住后背一寒。
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这位在朝中毫无根基的新皇与从前的先帝萧濂性子完全不同,他想要的,恐怕不只是身为皇帝的尊严和地位,还有过去几年里,一直牢牢掌握在齐家手里的一切权力。
难道他们齐家还要一味退让,只为暂时安抚他吗?
他心底又惊又怒,却不敢泄露出来,只能压着心思道:“臣从未忘记。”
君臣之间的对峙就这般被萧恪之揭过。
他看着齐穆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让人将门阖上,转去内室,重新换了件gān净衣衫。今日在太子汤泡够了,他这儿的御汤反倒没了用武之地。
不一会儿,刘康从外头进来,禀道:“大家,给太子妃殿下的汤药已熬好送去了。”
萧恪之闻言蹙眉,转头问:“什么汤药?”
刘康一愣,诧异地抬头:“方才翠荷送来一张方子,说是殿下要饮的汤药,往后每一回见过陛下,都要用一碗,老奴想,恐怕是避子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