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纪敏姿是在疗养院顶层坠楼自杀,死状过于惨烈,依江维明老家的风俗,此类丧事不宜大办,甚至不该操办。
江维明做得如此随便,却又自作主张地在佛堂里重金买下一个莲位,用以置放纪敏姿的骨灰盒。
随同的人员都在称赞江维明出手阔绰、有慈悲心,江鹤一站在口口声声表明自己只是“做了一个佛教信徒该做的事”的江维明身旁,感受到了没有边际的可笑与可悲。
这样一个伪善、冷血的男人,便是纪敏姿耗尽热情爱了一辈子,却等不来相应回应的人。
是令纪敏姿即使死去,也依然无法得到自由的人。
不得安宁的除夕夜已经过去,但那绝不代表一切也将随着时间的流逝恢复平和。浓稠如墨的暗cháo只会越涨越高。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的,仅有江蕴星而已。
江宅里空dàngdàng的,大门紧闭,装潢复古华贵的客厅里,除了江维明、程心妮和江鹤一,再没多余的人。
江鹤一与他俩分别坐在沙发的两端,中间留存着最大的距离,听程心妮声泪俱下地向江维明指控。
“……要不是,要不是前段时间我在客厅丢了一只表,私下叫人来安了监控,我还发现不了这个畜生对蕴星做的那些龌龊事!”
“江维明!你看看,这就是你跟那个贱女人生出来的儿子!他是人吗?!啊?这是人吗!”
“你当初究竟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你就是存心不让我们母子好过是吧?!你看看你养的是什么畜生?他、他qiángbào我儿子!”
……
或许是因为程心妮声线尖锐,嗓门很大,所以显得整个空间很空。
她挑尽最难听的话来骂人,江鹤一却不很在乎她在嘶嚎什么,只是有些走神。
因为相似的空dàng的氛围,江鹤一无法避免地想起昨日在这张沙发上向他索吻的江蕴星,于是他低声问:“江蕴星呢?”
凝重的空气中出现了一瞬的沉寂,而后一个水晶烟灰缸蓦地朝着江鹤一的脸砸了过来,随着沉重的碎裂声响起的,是程心妮撕心裂肺般的哭喊。
烟灰缸险险擦过江鹤一的脸,即便他反应及时,颧骨处的皮肤还是瞬时红了一块。
程心妮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想抓挠江鹤一的手被江鹤一很及时地摁住制止了。但程心妮不依不挠地扭动挣扎,江鹤一只好使出更多的力气应付。
“你有什么脸来问这个?”程心妮扯着嗓子问,眼底的憎恨比江鹤一预想中的要浓烈更多,“你还想做什么?!啊?你这个疯子生的野种究竟还想对我们家做什么!”
“我不会让你再见到蕴星的,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他!”
“你和你那个神经病的妈一样,就是想毁了我们这个家!”
“你们这样的垃圾,全都该死!”
江蕴星拥有一双与程心妮很像的眼睛。
又大又黑,看人时总是透着足以迷惑人的纯真和依赖。
即使程心妮此刻面容狰狞,表情失控,那双眼依然保存着楚楚可怜的特质。
这样的长相很容易叫人心软,好似做了什么错事都值得被原谅。
江鹤一想,程心妮或许也深谙自身长相的优势,言行才总是那么张扬跋扈。也因为太清楚江维明不敢指责她,所以做出再过分的举动,也不怕被江维明得知。
反正江维明很擅长伪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甚至会在程心妮似真似假地做出细微的让步或适时的体贴时,给予程心妮最大程度的赞赏与肯定。
江鹤一从这种诡异、虚伪的氛围里,感受到了非常qiáng烈的生理不适。
短暂的沉默对峙中,雨声与冷气趁虚而入,填满了空旷的客厅。
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江鹤一与那两张面色不善的中年脸孔对视半晌,终究只感到了无穷无尽的讽刺。
他压下无法忽略的反胃与眩晕,深深看了仍在挣扎怒骂的程心妮一眼,极为冷静地讥笑道:“有点过了吧。”
“江蕴星是被qiáng迫的,还是自己贴上来的,”江鹤一松开之前用以防御握在程心妮手腕的手,又懒懒与暂未发作的江维明对视几秒,继续道,“监控里看不清吗?”
第10章
话音刚落,江鹤一便挨了力道很重的一巴掌。
随后又有坚硬的竹鞭很用力地抽上他的后背,每一下都像往死里打那般。
江鹤一咬牙受了将近十鞭,有些分神地想,若是江蕴星在场看到肯定又要哭。又想,他挨了江维明这么多鞭,即使他犯了再离谱的错,也差不多足够相抵了。
更何况,江鹤一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就算在这幢房子里,有人必须背负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名,或是有人必须承受良心的谴责,那也绝不会是江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