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皱着眉看方晴一眼,“我看你不是科班出身吧?”
方晴红着脸承认,又再次道歉。
那太太扔下钱,并不拿走那画,“这种画,再美,也是下乘之作。”
钞票被风一刮,掉在地上,方晴羞愧地咬着嘴唇忍着泪,蹲下身去捡。
其实之前也遇到过说话更难听的,但这位太太的话让方晴格外难过——因为她说的是真的。一个没有气节,每一笔都在讨好别人的街头画像的,是画不出什么上乘之作的。
刘大爷在一旁叹口气,安慰方晴别放在心上。方晴qiáng笑,点点头。
不多时,又来了个胖乎乎的年轻先生,戴着眼镜,西装革履的。开始并没有要求,让方晴随便画。等方晴画完,先生皱着眉,说把他的脸画得太僵硬,又说没画出自己的气韵,让方晴重新画。
方晴本想推了这生意,对方又不同意,一副来画像是看得起你的样子。方晴只能认倒霉,重新画。这次先沟通,先生又嫌方晴话多,“怎么画是你的事,问我做什么?我只要看结果就好。”
方晴憋着气,又不敢胡乱凑合,加倍用心画了。对方还是不满意,又重画了一回,对方才勉为其难,扔给方晴三角钱,卷着画走了。
方晴苦笑。
收拾了画具,看没有新的客人来,方晴胳膊拄在桌子上,用手托着脸发呆。
温煦的秋风带来一种不知名的花香,甜腻腻的,让方晴想起故乡的槐花。由槐花自然就想到槐花糕,想到方家学堂、父母兄弟……
朦胧间,有人敲桌子。方晴惊醒,呵,是位英俊的先生,约莫三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甚是体面。
“先生是算命测字还是画像?”方晴站起问道。今天让前两单生意磋磨的,方晴实在没多少心力巴结顾客。
“哦?姑娘还会算命测字?”一双凤眼略带笑意。
方晴正色道,“家伯父算命测字。”
刘大爷也打盹呢,这时也醒了,“算命请找小老儿,舍侄女只管画像。”
“如此……就请姑娘帮在下画幅像吧。”
这位先生除了表示选择“站姿”以外,对用色与否之类的回答都是“随便”。这种最是难伺候,因为什么都得靠猜的。方晴品度其形容气度,画的依旧是一幅水墨写意。
这位先生生的一副雅致的好相貌,丹凤眼、悬胆鼻,就连修剪整齐的小胡子都透着一股子儒雅。
这次方晴画得格外顺,大约只用了平时一半的工夫。方晴觉得这是因为被画者长相好,不用自己人为贴补修改的缘故。
方晴打量一下这位先生,再端详一下自己的画,不由得翘起嘴角,这画中人雅致的气韵像要从画里溢出来。方晴把刚才被那位太太撕烂的自信又抹了点糨子,裱糊了起来。
“姑娘这画法倒颇为新鲜,像是用毛笔做西方人的写生,却又有中国画的气韵……”
原来是内行人,方晴连忙严肃了面皮,“学过两天西洋画法,不过是在街上混口饭吃,让先生见笑。”
那先生浅笑着看方晴一眼,便踱步去看那些悬挂的刘大爷画像。看一回画像,又走去与真的刘大爷攀谈,让刘大爷卜了个上吉的挂后,留下五块钱,拿着墨迹刚gān的画走了。
刘大爷笑着把四块八角给方晴,自己只留了二角。方晴不依,定要跟刘大爷平分,爷俩推让一番,到底是平分了这五块钱。
“得,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要是老有这大手笔的主顾就好了。”方晴笑说。
刘大爷笑说,“得碰,比这手笔还大的也有,龙蛇混杂之地就是这样。”然后说起自己一桩“开张吃三年”的买卖,听得方晴一愣一愣的。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有时候碰上了也不一定是好事,有钱的爷难伺候着呢。所以老实本分细水长流才是过日子做买卖的道理。”
方晴点头受教,“您说的是。”
好像为了印证刘大爷的话,过不两日,就来了一位看起来不好伺候的爷。
第26章终于有奇遇
这位先生约莫四十岁上下,长相委实不大好,八字眉,绿豆眼,两撇小胡子,怎么看都透露着猥琐,却偏戴着玳瑁眼镜框,穿着一身蓝色宁绸长衫,做文士打扮。
面貌虽不好看,人却痛快,并不议价,让方晴随便画。
方晴哪敢随便画,战战兢兢地,很怕不和这位意,会被砸场子。
在这里呆得越久,方晴越是如履薄冰。天津卫作为前清陪都,龙蛇混杂之地,什么人物没有?自己这两下子,实在上不得大台面,在这南市旮旯儿混口饭吃,最需要的就是谨慎。
但眼下这位,方晴很是犯难。画得像了,这人八成是要怒的;画得不像,人家能给钱?这单买卖十之八·九要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