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冷风朔气里坐了一天,回来的时候方晴觉得有点扛不大住,就在街口儿寿chūn堂买了点丸药。结果这丸药不知是不对症,还是剂量太大,晚上吃了,半夜就有点跑肚,足足折腾了小半宿,才算消停。

  方晴坐在被窝里,悲从中来,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最最悲惨的人。不多会儿工夫,刚喝下的一杯子热水又都化成眼泪流了出来。

  “等病好了就回家。”方晴抽抽噎噎,很怂地打起退堂鼓。

  第二日早起,不知是不是那堪比泻药的药丸子管用了,折腾半宿的方晴竟然觉得身上轻松些了。

  “妮儿,你今天还去吗?”刘大爷敲门。

  “去,去,保不齐今天就有买卖了呢。”方晴把半夜打的鼓藏到旮旯,全当没这回事。

  然而依旧没买卖,刘大娘和钱二嫂都拿不出话来安慰方晴了。

  如是又熬了好几天,方晴终于等到她头一单活儿。

  一个老头儿,约莫七八十岁了,“你们这儿能给人画寿像吗?我要画一张。”

  寿像?方晴愕然。

  刘大爷过来笑着说,“什么都能画,您先坐。”又给方晴使眼色。

  方晴凑近了,刘大爷轻声道,“就是遗像。”

  啊?方晴颇有点哭笑不得。

  刘大爷点化她,“不用忌讳,没事。”

  方晴笑道,“我不忌讳。”人家老大爷自己都不忌讳,我有什么忌讳的。

  方晴不敢怠慢,热络地招呼老爷子,问有什么要求,快手快脚地准备了画纸笔墨。

  方晴一边画,一边听老爷子唠家常儿。

  老爷子表示儿女都孝顺,寿材都备下十几年了,年年走大漆,寿衣儿媳妇也早缝好了,都是好绸子布做的,自己百年以后,缺的就是一张像了。

  “孙子说让上洋照相馆去照一张,吓,那可去不得,小心吸了魂去,减寿数的。”老爷子说得郑重其事。

  方晴听了,笑着点头附和。

  看着老人风gān橘子样的脸,方晴有意地少画点皱纹,脸颊再稍微画得鼓一些,如此便显得富态年轻起来,浑浊的眼睛在画中也显得神采奕奕,jīng神极了。

  方晴工夫都用在五官上,衣服便简单处理,却又寥寥几笔把老爷子坐的凳子改成了太师椅。

  这老爷子经方晴这么一“拾掇”,俨然就是个老太爷。

  那老爷子看了满意非常。方晴拿着老爷子给的带体温的三角钱,突然犯了矫情,感觉眼里发cháo,瞪大眼睛半天才给憋回去。

  刘大爷对方晴笑道,“妮儿,你还真像个老江湖呢。原来我怕你混不了南市,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方晴也笑道,“这不是有您老人家给掠阵嘛。”

  “呦,说的咱们跟秦琼尉迟恭似的。”

  方晴笑着说,“您怎么也得是徐茂公啊。”

  刘大爷大笑。

  这位画遗像的老爷子为方晴开了张以后,生意竟然渐渐多起来——方晴猥琐地想,就像老家某些婶子大娘,多年无子,过继或者捡了个孩子,然后自己就“开了和”,一拉串地生起了孩子,“画遗像”这事原来还有这作用……

  到一个月头儿上,方晴把赚的钱数了数,除了这一个月嚼裹,竟然还略有盈余,真是……方晴赶紧把感慨自怜的心掐死在口袋里,一有机会,这厮就要冒出来作祟,简直讨厌极了。

  如此,方晴也算步入了正轨。每日早起,略垫垫就跟刘大爷去南市出摊,看刘大爷神乎其技的算卦相面,上瘾地追老头儿讲的书,间或接到几单画像生意。

  “遗像”是方晴画的大宗,有些是先头儿那老爷子介绍来的,被介绍来的人又介绍给别人,来方晴这儿画张像,渐渐成了南市附近老人们的一件时髦事。

  天气和暖了,来闲逛的觉得好玩让画一幅的也有。

  方晴跟着刘大爷不白混,看人相面的功夫有长进。若是那穿长衫的,就要讲求些意境;若是西式打扮,则要多问一句是不是画一幅素描;女士一律要画得年轻些漂亮些;一脸苦相的就要减些皱纹,耷拉的眉眼也要稍微“拾掇”一下……这么费尽心机地讨好顾客们,倒也能打发得多数人满意。

  第24章做客姨妈家

  一混就好几个月,冯璋再也没来过。

  方晴每日为生活奔波,应付各样的客人,间或被人嫌弃,也遇见几回歪缠的,渐渐学会打点出各种面目应对,唯唯诺诺赔笑脸已经做得驾轻就熟,客串泼妇虎脸叉腰大声嚷嚷“让大家评理”的技能还需要再修炼。偶尔也想打退堂鼓,狠狠地抹着泪,“老子不gān了,回老家去”,第二天又爬起来往南市赶。

  这种生活也有好处,避免了悲chūn伤秋。一天混下来,回来累得像狗,晚间趴在chuáng上一觉到天明,梦都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