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沉静地站在顶头上司李先生面前,起初的画稿并没jiāo给李先生预审,而是越级呈送给了林先生,方晴总觉得如果先给李先生看,恐怕会被卡下的。
李先生却也没说什么,只淡淡地微笑着夸了方晴两句。
方晴并没有徒劳地解释。为了这个稿子,得罪李先生,方晴并不后悔。
后两天的时候,连加印的报纸,《津门时报》都脱销了,又不断的有报纸联系转载的事。借着这篇漫画,《津门时报》出了大风头,一跃从二流报纸进入一流行列。
津门时报发了一笔“国难财”,“方霁天”也成了“国难名”。这“国难名”的标志就是,以后人们提起她,总是在“漫画家”前面加上一抹血色的前缀——“爱国”。
郑衍不愿署名,错过了加上这个前缀的机会——当然老天会再给他机会补上的,以真实的鲜血。
方晴的漫画刊完不久,东三省几乎全面失守。
第46章出走的娜拉
1932年1月28日,日军又突然进攻上海闸北的十九路军,一·二八事变爆发。
与东北战场不同,上海战场颇打了几场鼓舞人心的仗,坚定了中国人对日战争的信心。
全国人民也再度掀起抗日救国的热cháo,街头常有抗日演说和抵制日货的游·行,又有各种义卖义捐义演。
旧历年便在这样的气氛中悄悄过去了。津门时报是少数仍然坚持放假的报馆。
方晴回了趟家,积极劝说家里人搬到天津租界去住,到底比外面安全点儿。
方晴攒了一些钱,加上嫁妆,算算也差不多够在租界里买间能让一家人容身的小公寓的。家里又还有些积蓄,父亲或可寻个文书之类的工作,弟弟便转来天津读书,一家人守在一起,多好。
方守仁和吴氏却不大愿意,日本人会不会打过来、什么时候打过来都不确定,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人上些年纪,便不大有勇气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了。
没办法,方晴只好千叮咛万嘱咐,如果日寇打来,又来不及去其他城市,那便往偏僻地方跑,远离铁道线。日本人兵少,对沧县这种不是战略要地的地方,不会进入得太纵深,当然这只是方晴的分析。
方晴甚至劝说父亲,出了正月就在家里隐蔽处挖地窖、建密室。
方晴的杞人忧天神神叨叨弄得方守仁和吴氏都紧张起来。二人觉得闺女说的也对,并不费很大的事,却是可以保命的东西。吴氏也听方晴劝说收拾了应急的小包袱,重要的文书证件,几件旧衣,一些细软和零钱,再加上水壶、雨具之类出门必备的东西。
方晴惦记家里,家里也担心方晴的安全。方晴觉得租界安全,吴氏却觉得还是家里好,几次劝说方晴不要回津了,“这样乱的世道,你一个人在外面实在让人不放心。”
但方晴早野了心,撒娇发痴耍赖诸般技艺拿出来糊弄亲娘。吴氏拗不过闺女。在互相的惦记、嘱咐和安慰中,方晴又回了天津。
沧县信息闭塞,本地报纸上也没转载方晴的漫画,所以方晴翻起的那点小làng花,方守仁、吴氏并不知道。
从家里回来,补读这几天的战况新闻,前线依旧胶着。
年后影画部人员分工做了调整,鉴于当下局势,方晴被“委以重任”,只负责为“重要新闻”画配图;江小姐负责各版面照片;小王转为全职,负责广告、副刊、普通新闻的画稿——什么新闻“重要”由李先生确定。
方晴叹口气,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架空?李先生没出将入相,还真是làng费人才。
然而如今方晴懂事不少,再不是那个受不得冤屈、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小姑娘了。也或者是因为时局混乱,保不齐哪天战火就会烧过来,跟失家丧命比,这点茶杯里的风波还算什么呢?这么一想,方晴什么心都平了。
方晴便开始了gān拿薪水不gān活儿的冷板凳生涯——当下“重要新闻”都与战争相关,然而前线的新闻要么不配图,要么配买的战地照片;天津本地抗日救国活动,还是配江小姐拍的实地照片更好,用到方晴画图的时候真的不多。
其实这冷板凳若是全然地冷也不怕,关键它还外冷内热——比如今年翻了倍的薪水。依循报馆惯例,每年加薪一次,前两次还算零打碎敲地加,今年却gān脆涨到每月150块大洋,而各部经理也不过八·九十块。这钱真是烫手啊。
再比如这次采访芳草社的事。在闲了半个月一张图也没出的情况下,李先生派给方晴这个优差。
芳草社是北平的话剧社,与传统的戏班子不同,演员都是归国学者、诗人教授、淑女名媛之类社会名流,在文艺界很有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