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我们是哪个“我们”?
赫胥黎走到大厅的时候,夏吾正咸鱼一般蜷缩在沙发上,双目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而钱光华则不知所措的看着夏吾。被赫胥黎他们强行绑来的司机则不知所措的喝着瓦达德的高级红茶——加了高级糖和高级奶的那种。
赫胥黎小心翼翼盯着夏吾,绕过夏吾的那张沙发,凑到钱光华跟前,问道:“这家伙,又怎么了?”
钱光华还没说话,夏吾就开口道:“啊,沙威警官啊,你来得正好……”
赫胥黎眉头一皱。上次他差点被淹死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称呼很不吉利……啊,不对,那一次他压根就是因为这个称呼而差点放弃反抗了……
他不满道:“别用这个称呼。我有名字的,明白吗?你这又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夏吾摆了摆手:“按照剧情,这确实应该是有必要的内容了——只是我也没想到,那个白痴作者居然安排得这么生硬。我的天哪,这里不应该表现出你们对我‘主角属性’的极端不信任,导致我自闭一波,然后再走出来吗?这个情节安排有问题啊!”
夏吾虽然这么嚷嚷着,但是却还是讲自己与嘎嘎德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没有名字的或然神啊……还真是超乎想象之外的怪物……”赫胥黎摸摸下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已经波澜不惊了……”
最近的几天,他真的是见识过太多超出想象的怪物了。原本只会孤立出现的或然神,现在居然是成体系出现。原本被认为是不可能被固定的外星或然神,也好好的打破了他的认知。而与这些玩意搅在一起的,还包括了一个现在不知所踪的神恩科技生物和尚。【对,大家目前为止仍旧不知道那个和尚哪里去了;而知道他哪里去了的人,又不明白那个和尚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跳出来自投罗网】
而在这之上,还有一个超越了一切魔法万千奇迹的“主角”……
真的,区区“没有神名的或然神”,已经吓不住他了……
但多少还是有点吓人。
“为什么会有这么离谱的玩意?没有神名,那那个黑影到底是什么玩意?祖先崇拜的化身?”赫胥黎挠了挠头:“不过,联系反奴隶制运动的领导者,倒是蛮简单的……”
现代的奴隶主倒是不会顾虑什么“解放了一两个奴隶,剩下的奴隶会不听话”之类的事情。加纳科乔的所有异乡民奴隶,理论上都是可以靠钱买回去的。另外,有些组织考虑到“用购买的方式赎回奴隶,会刺激针对异乡民的捕奴事件”,所以会利用志愿者以及少量雇佣兵夺取奴隶。
只不过“反奴隶制运动”之类的组织只是公益机构,还是比较边缘的那种【毕竟人类对同族尚且会有同理心不足的时候,更何况是异乡民】,每年能够募集的资金有限。而他们要拯救的对象则遍布北回归线以南的地球大陆。
他们本来也是无差别的拯救异乡民奴隶。只不过现在赫胥黎希望他们可以优先拯救特定的一批。不管是赎买还是夺取,都不算太难。类似的组织甚至会给异乡民们提供小小一笔在北回归线以北安家的费用。
当然,赫胥黎是不能帮忙的。在场的所有达尔文斗犬都不能帮忙。
达尔文斗犬之所以能够在各国通行无阻,便是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他们绝对不会掺和其他任何事情。他们在其他国家或地区行动,一般都会预先通知。如果有时任务目标拥有强大的情报能力【比如高位的社会系魔法,或者强大的骇客技能】,可以从政府渠道挖出信息,实在不能走官面通报,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补报。并且,一直以来,执行任务的达尔文斗犬都只针对任务目标,而从来没有管过其他的闲事。
即使赫胥黎也很反对奴隶制,他也不能帮忙。
马歇尔·李率领的小队,明面上的任务是“寻找、压制疑似失控的斗犬阿尔马洛·赫胥黎”,实际上的任务是“镇压或然神”。奴隶制确实是罪恶的,但是它也是这个地区自己的选择。
至少在任务中的赫胥黎无权干涉。
赫胥黎站起身,就要去找米氢琳、何云婷商量这件事。
但是,在出门之前,他还是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如果是陷入自闭,那你现在需要的是通过对话什么的,走出自闭,然后神功大成,对吧?”
“啊……就是一点……一点自我怀疑。”夏吾摆了摆手:“突然就觉得没干劲了吧。虽然我知道我总会有干劲的,剧情会逼着我有干劲的。放心放心,这个时间不会太久的……剧情需要。”
赫胥黎确实是感到很奇怪:“这一点你以前也知道了吧?你还为这个事吐槽过很多次。奥尔格·刘的实验记录都有反应。你也不至于现在才觉得没劲吧?”
夏吾看了赫胥黎一眼:“喂,沙威,你觉得,你现在在哪个时间轴?”
“啊?”
“属于作者的时间轴?属于作品的时间轴?还是属于读者的时间轴?”
在这一瞬间,赫胥黎意识到了非常关键的一件事。
现在,大概他就是这一个章节的“视点人物”——现在剧情在他的主观视角下进行着。
这就要从几分钟之前说起了。
赫胥黎与辛德瑞拉、尼亚加很快就找到了被瓦达德隐藏起来的那些死宅,以及他们的研究资料——包括漫画、若干宅文化收藏物品,以及少量的魔法阵。
他们在十几年前,第一次召唤出了异星的或然神。
——当然也不排除“异星或然神涌现出来”的奇迹恰好出现在他们的仪式中央。有时候魔法就是这样的玩意。
这些人实际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功召唤出了一个东西。
但是,由于剧情的原因【作者这样设定的时候肯定也意识到了,奥伦米拉的权能非常便利——他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推给“剧情是这么要求的”这件事】,他们就是被奥伦米拉找到了,然后被瓦达德关注到了。
在某个神秘强者将这些为了和还原漫画场景而虐杀贫民的败类杀死、摧毁那一代军阀的权力中枢时,这些被瓦达德控制的人就幸存了下来。
在瓦达德的手段之下,这些人的意志彻底废了。他们就在这里看着自己的漫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瓦达德只希望他们可以复刻最初的成功。
在那个阴影的帮助下,他们似乎又召唤了什么东西。但具体是什么玩意,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他们只管玩。
这就是他们所知晓的全部事情了。除此之外,他们一概不知。
在确认了这些家伙没有撒谎之后,赫胥黎使用“审判”的魔法,将这些杀了好多年的人形怪物全都处决掉了。
他觉得很难受。
这座城市和他有很深的联系,他在这座城市里出生,并度过童年。赫胥黎过去就清楚这个城市蛮糟糕的,但是他真的想不到居然还能这么糟糕。
尼亚加拍了拍赫胥黎的肩膀。他倒是很想说一句“看开点”,但是以他对赫胥黎的理解来看,赫胥黎不是那种会看开的人。
在成为警察的时候,尼亚加还是很兴奋的。他觉得自己可以将神父送给自己的善意送给更多的人。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反而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一部分——真正的一部分。
事实就是这样。
赫胥黎最先舒了口气:“算了,这一条线索看起来价值应该是不大了。这些人就只是稀里糊涂的完成了仪式。瓦达德研究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成功了。我们几天之内就想出答案,可能性不大。”
尽管瓦达德战斗技艺较低,还是自学成才的野路子,但是专业等级比赫胥黎还高。他绝对不是蠢人。
辛德瑞拉思考道:“那剩下的……他们看的漫画,能研究一下吗?”
“米氢琳同志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可以咨询一下,但是希望不大。”赫胥黎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他就看见米氢琳神色紧张的走了过来。
米氢琳扯了扯赫胥黎,示意他找个屁精的位置。赫胥黎用阴影将两人与外界隔绝,然后拉着米氢琳走了两步,才问道:“有什么事,这么神秘?”
“我刚刚想到了一个问题。突然想到的。”米氢琳说道:“那位何云婷刚刚在给你们队长写报告的时候,强调了一下你和奥伦米拉之间的碰面,描述了奥伦米拉的权能。然后,这个时候我才想到的事情……”
赫胥黎蛮想吐槽“你早干什么去了”,但是仔细想想……
自己遇到奥伦米拉、确认他权能的具体形式,是在尼亚加的家里。
从那里出来之后,再碰到米氢琳时,就是神父的孤儿院陷落、夏吾“身亡”的场景。
这个场景给了他们过多的刺激。米氢琳又是个单纯的文员,所以一时之间脑子转不起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赫胥黎疑惑道:“什么东西?”
米氢琳先深吸一口气:“那么,我们姑且就把‘夏吾真的是主角’这一点作为前提好了。假设——假设啊!不是我疯了!假设!”
“行了,我知道了,假设!”赫胥黎不耐烦了:“快点说吧!”
“假设,夏吾真的是主角……那么,现在的我们,究竟处于什么样的‘时间’之中?”
赫胥黎愣了。
这算个什么问题?
“夏吾啊……夏吾他默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是一部小说的主角,但是这部小说正在连载之中,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有意义的。他可以影响读者,也可以影响作者。他的行为是作者心态的反应,对吧?”
赫胥黎点了点头:“有迹象表明,他确实是这么认为。”
“但是,如果真的如你所想,奥伦米拉权能所呈现的‘预言的书’,是‘以夏吾为主角的小说’的话……那夏吾就必须面对一个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
赫胥黎脑中闪过一道惊雷。
“你是说……”
“没错,这部小说,已经有‘完成的形态’了。至少在我们所能看到的因果之上,它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完成了。”米氢琳按着自己的额头:“我刚刚才想明白这个事实的。时间轴……时间轴啊……”
“如果我们是一部作品,那么关于我们,就有好几个不同的‘时间轴’。”
“第一个时间轴,是‘存在于作者心中的时间’。这是作者在创作这个故事的时候,就预设好的东西。”
“第二个时间轴,是‘连载的时间’或者‘创作的时间’。在这个时间轴上,作者心中的故事被固定成文字。这也是夏吾和作者、和读者互动的移居。他可以在这个过程当中干涉。”
“第三个,就是‘作品的时间轴’,也是我们这个故事……在因果上,这个故事一定会被固定成一个文字组合。因为,作者不可能永远连载一个故事。我不确定这个故事怎么样、受不受欢迎,但是,这个故事一定有完成的那一天。我们的故事迟早会被写成确定的文字。”
“然后,第四个,就是‘存在于读者心中的时间’了……”
米氢琳的表情变得很怪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赫胥黎僵硬的点了点头。
如果这部小说还在连载的话,那么夏吾那些打破第四面墙、和读者互动的文字,可以算是一种巧妙的文字游戏。但是,如果是小说已经完结了呢?
在那个时候入坑的读者,还是要从第一章看起。
那么,他们会怎么看待夏吾的那一番理论呢?
在那些“完结之后才入坑”的读者看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呢?
“如果承认夏吾那个理论前提,那么也得承认一点,在‘作者与读者’之间,存在好几个‘我们’。存在于作者精神世界的‘我们’,存在于‘作品之中’的‘我们’,以及存在于读者精神世界的‘我们’。”
“那么我们到底是哪个‘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