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红只知道自己的雇主姓莫,但是从未见过雇主。唯一的识别只有契约,契约上有竹家的族徽,连接血脉的效力无比强大。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竹红心里忐忑,生宅入鬼,既不是幽冥作祟,又不是冤魂反生,至少在她这个外行看来,屋子里的风水穴脉没有异状,那么哪来的鬼?
竹红心里想起了顾北北。虽然相识不久,但既然真的有鬼,理应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她不想再冒风险。
竹红抓着弟弟的手,亦步亦趋,掩住自己的脚步声到了走廊里,尽力不让木地板发出声音,弓着脚背往玄关去了。
然而竹白却忽然打了个寒噤。
这一哆嗦不打紧,竹白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样,本来一言不发,任由竹红摆布的他忽然之间像是发了疯一般,在屋子里四处奔驰起来,一脚撞在墙上,一只手抓在墙壁上,磕出了满手的鲜血。
竹红惊诧不已,赶紧抓住竹白的手,两人手脚并用,朝着门口狂奔而去。
竹红眼看就要抓住大门,谁想到一阵妖异的怪风从身后卷来,她的外套咕咕地响起声,眼睛被这怪风吹的不能见物,只看到大门吱呀一声合拢而来,并在一起。
竹红当即明白,心里的疑虑也不是假的。她连忙掉转身体,离弦之箭似的拔腿冲向走廊旁的隔间。
两人飞驰的速度匪夷所思,竹红的身体敏捷地像是一只弓腰的母猫。然而这阵妖风紧随其后,速度上,它更胜一筹。
两人从幽深的走廊里穿过,四周的木门就一个个矮身关上,紧紧扣实,不留一点缝隙。
竹红喘着粗气,从腰上解下一条丝带,利落地把自己的手腕跟竹白的腰缠在一起,又从背带上卸下两枚细长的指钉,嵌套在自己的手腕上。
没想到还是用上了,竹红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冲向别墅的后院。
她已经可以确信,这间屋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是她没有半点法力,更不能直接窥见这些东西的真身,实在是大大的劣势,因此竹红决定从别墅的露台跳出去。
两人似乎与这妖风角力赛跑,一路上四周的门窗紧紧锁住,根本不留给姐弟俩一点余地。
竹红只觉得身体里的力气一点点抽出,余力不多了。她原本年纪就轻,身体又遭逢大创,还没有完全恢复,如今这样剧烈的行动对她来说实在太吃力。
竹红咬住牙齿,狠下心一口气在墙上留下划痕。
没效。
不急。
竹红脸上虽然焦虑,汗水一层一层从身上褪下,但是内心里却意外地冷静镇定。
她从口袋里取出两枚小石子,随手猛地敲碎
,裂成了两个矛头似的尖锐模样。
竹红毫不犹豫,在原地驻足,两指捏住石片,在墙面上奋力划拉起来,拉出一条细长的划痕,并着极度刺耳的嘈杂声音。
又瞥向瞧不见的妖风,竹红仍然没察觉到异象。
她凭借印象中对付相师的办法,连带用了各式各样的道具,身上所剩无几,尽管办法千奇百怪,似乎都对眼前的异状没有任何作用。
竹红犹豫半刻,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已经能够确定,这家伙是“嗜血”的。
手上的钢钉飞快地旋转,竹红在自己细嫩的皮肤上划开一条口子。
咻的一声,四周的空气安静了下来,这凝聚在空中的法力让竹红浑身的鸡皮疙瘩跳了起来。
果然不错。
她抿起嘴,用手指点住血口,另一只手摁住腿上的伤口,顺着血管挤下汩汩的血来,蹭在手心里。
她先安抚下弟弟紧张的情绪,口里念着“乖”,用手指在他的耳朵,太阳穴和脖颈之间沾了灰尘,封住他冒气的七窍,用血线划出一条“阴酆”,隔开阴阳二气。
照此理,竹红在自己身上也如法炮制,把自己画成了一个血红色的猫。
果不其然,如此伪装之后,这条“鬼”就失去了虽自己的视觉。
尽管看不见,但是竹红很自信,如今这阵“妖风”已经开始疑惑,甚至开始摸寻自己和弟弟的行踪。
她没有迟疑,遍洒的血迹在路面,墙面上划出几道结阵。
尽管没有法力,但这些闪烁的光影却能让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提起兴趣来,用它们吸引妖鬼的注意力,是不错的办法。
做完这些,竹红把弟弟拴紧,身体一收一张,弯着腰在地面上蠕动起来,她紧张地咽下唾沫,当着这“鬼”的面,从眼前的走廊里一点点离开。
露台。果然有!竹红难以掩盖内心里的兴奋,她顺利抵达二楼的露台,这么大的空间,我看你还怎么关门。
不再迟疑,竹红飞快地朝露台跑去,才行将几步,竹红的腿却软了下来。
她瞳孔猛地收缩,在露台听了一秒钟。
——这里发生了什么?
四处散落的身影,有一些几乎不成人形。浓稠的血液顺着地毯汩汩地冒出,在地面上堆积成了河谷。
鲜血,碎肉,还有遗落在各个角落的手臂,指头,骨骼。无处安放的恐惧在竹红的眼里逐渐汇聚成了暗红色。
这当中,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纤细高大的身影,斜躺在墙角里,手里抓着一张符纸。
远远的,竹红就瞧见了。这是她背负了一生的印记,也是她
竹家的族徽,象征着内在精神与荣誉的契约,如今躺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竹红小心翼翼来到这具“尸体”身前。
约莫三十岁的模样,脸色阴沉,眉目冷峻,阴霾笼罩在脸上,即使躺在这里,眉头也没有解开。
他的手上,这张契约没有排斥。也就是说,这张契约是奏效的。
竹红的委托人,便是眼前这位。她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竹红怎么也想不通。
当自己的家族被铲除时,她没有哭。当她心爱的弟弟遭逢不幸时,她没有落泪。甚至在面临死亡的时候,竹红也没有忍不住落泪。
可是瞧见最后一单象征着家族灵魂的契约,就要如此毁灭的时候,竹红却忍不住眼眶里的热泪,潸然落下。
她回过神,瞧见蹒跚的一道身影,模模糊糊的半透明体态逐渐变得轮廓清晰,最终形成一道肉躯人形。
是一个女人。
看不出她的年纪,但是身体却凹凸有致,步履款款地朝竹红走来,这女人的脚步声很轻,和竹红一样,像是一只猫。
只不过女人的眼里满是杀意,带笑的杀意。
她蹲下身,来到竹红近前,伸出手掌,露出胸口若隐若现的红色印记,道:
“可怜的小东西,谁叫你沦落到这里来的。”
竹红的眼珠子下意识退开,聚焦到了身旁的族徽上。
女人很是敏锐,连竹红这样的小动作都逃不脱她的眼睛。
“武夫吗?真是个遥远的记忆。你真可怜。”她随手拿起竹红手边,男人手里这封契约令,一碰到这张纸,仿佛被恶意侵犯了一般,符纸开始自燃,散发出浓郁的焦臭味。
“真不识趣。”女人把烧着的纸张扔到一边,留下了一张印有族徽的碎片。
竹红下意识扑过去,把这族徽抢在手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哆嗦。
“你怎么那么怕我?”女人笑道:“你不用怕。虽然说,按照规矩,你脖子上的东西是要归我的。但是姐姐瞧你有意思,陪你玩一玩。”
她说着,瞥了一眼竹红身旁男人的“尸体”,道:“这是你的委托人,是不是?”
竹红不吭声。
女人站起身,抬起手,轻轻捏住竹白的下巴,道:“我再问一遍……”
“是!”竹红挂着满脸的泪痕,说道。
“那可就有意思了。”女人笑了笑,说道:“这男人也是我的大客户,偏偏咱们都瞧上他了,是不是?我的好妹妹,那我问问你,他现在归西了,你的委托也没有了,该怎么办?”
竹红心里清楚,武夫的规则就是人死
债消。虽然这任务无疑挂上了不好看的名头,但是也不能因此一蹶不振。
“可我已经不是武夫了。”竹红愣生生地道:“既不是武夫,也不会给相师做生意。”
女人娇笑一声,道:“真是这样吗?”
她伸出手臂,圈在竹白的脖子上,眉目之间无尽的柔媚,道:“要真是这样,我就得请这位小弟弟陪我了。”
竹红咬咬牙,道:“我……我不接生意,但是你只要放了我弟弟,我就听你的……”
“听我的?”女人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有没有兴趣,让姐姐认识一个朋友?”
“什么人?”竹红问道。
“她的名字——对呢,叫顾北北。”女人踢了踢地上的男人,道:“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这家伙让你保护的对象,对吧?话说回来,你对你的雇主又了解多少?”
“……我只知道,他姓莫。”竹红道。
“他现在死了,我让他的老姘头来见他一面,不过分吧?”女人笑道。
竹红不答,她双手背在身后,高高地抬起头。
“这件事应该不难。你弟弟看起来跟我很合拍,我也瞧你们姐弟俩挺可怜,我就带他回家里玩一玩,你不会不同意吧。”
竹红肩膀抖动,手肘猛地推出,女人的眼前忽然闪过两道明亮的银色,两点星芒在她身前两处点去。
然而女人一点也不惊讶,既不躲闪,也不后退,只是嘴上念念有词,道:“小妹妹,以后瞄准了再打,机会可没有那么多。”
竹红大惊失色,回过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和这女人的位置掉了个,原本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和竹白,竟然到了身后。
她慌忙回过身,发足追去想要结果了女人,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女人蹲下,抽出竹红手里的武器,道:“女孩玩这个,太危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