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肖兰最宝贝这把弓,每日都要仔仔细细擦拭一遍,摆放也必要平平整整。他那般用心,连旁人都感受得到,师兄弟们若是帮他拿弓,也会格外小心注意别磕了碰了。
可现在,炽伽就仿佛普通的弓一样被随手置于角落,得不到主人一个眼神儿。
肖兰放下桶,走到chuáng边将帐子挂起,帐中躺着一个美人。面容冰白,唇无血色。乌黑的发未被簪起,如瀑布一样披散在枕上。美人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如两把小扇子。
这世间少有人生着重病容色惨淡,仍能美得惊心动魄。即便张婶子已经见过她很多次,再见时仍然会为这种超出凡世的容貌慑去神魂,下意识放轻呼吸,生怕打扰到她的安眠。
但其实这半个月下来,她早已知道这位美人身患重病,胸口上有一处伤,迟迟未能醒转。
说来也有古怪之处,这位美人明明是肖公子的妻子,换药擦身之类的事情,却都是由她这个外人完成。或许这就是贵人们的习惯,琐事都jiāo由旁人来做。
可若说肖公子不愿意亲自动手服侍妻子,那也万万不像!
除了这些贴身之事外,其余诸事譬如买药、煎药、整理chuáng铺等,都是肖公子亲自动手,从不假手于旁人。这位肖公子沉默寡言、难以接近,但为妻子做起事来动作却小心翼翼,比她一个妇道人家的心还要更细三分。
就说这张chuáng,已换上寒川城中能买到的最好的chuáng褥被枕,每一样都是肖公子亲自去选买的。虽然大红大紫的颜色稍艳,寻常人摆在家中难免显得俗气。
好在这位美人容貌更艳,躺在上面竟躺出了贵妃榻的富贵堂皇,好歹是压住了。
不止如此,肖公子明明不会挽发,却常常为他妻子打理仪容衣饰,务必理得gān净整齐,仿佛妻子随时都会醒来,绝无敷衍。
那般爱不释手,珍之重之,张婶子一个过来人偶尔窥见,还有什么不明白?那是爱入骨髓的疼惜与敬重。
也不难理解,她若是个年轻气盛的男儿,娶到这样容貌的美人,也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捧在手心,不错眼珠儿地盯着。
等为沈柠换好衣服擦了身子,肖兰将张婶子打发出去,请来琼姬,一边将沈柠扶起身靠在自己身上,焦虑地等他查探。
“前辈,怎样?”
“一日看三遍,早说死不了,你紧张什么?”琼姬真气外放,内力在沈柠体内游走一圈,见肖兰额上汗都冒出来,忍不住心有触动,语气稍软。
“温钵罗弩被她身上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毒素入体不多,你又喂了那么多轮回丹,怎么,连自家的丹药也信不过么。”
肖兰仍不放心,贴了贴沈柠的脸,忧心忡忡:“这么久了,为何阿柠还没醒?”
琼姬放下沈柠的手:“她体内有小山半生修为,功力已到宗师境,可惜心境却不到,不上不下半吊子。这点儿阎罗毒害不死她,可她自己也没能耐压下去,确实有些麻烦。”
肖兰忍不住又去探沈柠鼻息。
琼姬看得直叹气,这半个月下来,好端端一个处变不惊的沉稳男人,变成了一个时辰探三遍、连睡梦中都要惊醒几次的惊弓之鸟。
刚开始那两天,肖兰夜中常去吵他,无非是些什么阿柠鼻息止了请前辈出手压制毒性、阿柠似乎动了一下请前辈出手压制毒性、阿柠XXXX请前辈出手压制毒性……一类的琐事。
他被烦了几次,恨不得撒手不管,又实在看不得这小子掏心掏肺、满眼都是阿柠阿柠的不争气样子。
那日他偶遇两人时,肖兰跪在地上,怀中抱着沈柠不放,垂首一点点在她冷掉的脸上轻轻啄吻,自额至唇,一边吻一边落泪。那样的悲恸,让他瞬间想起了听到洛小山死讯的自己。
多情总被无情恼,他自己苦了大半生,格外见不得旁人为情所苦,才忍不住出手搭救。
肖兰侧脸小心翼翼贴了贴沈柠的额头,无知无觉的少女在他怀中沉眠,仿佛一个安安静静的人偶娃娃,乖巧地被他搂在怀中。
琼姬瞧他这患得患失的样子就来气,忍不住斥道:“你小子的气魄忒小!阎罗毒名头是大,但我连涿鹿台最烈的药都熬下来,半生都在和各城斗,照夜寺和笑世门的东西也不过如此。现在是丫头人醒不来,否则我自有办法解毒,何必整日期期艾艾,平白失了气概?”
肖兰苦笑,“若我自己中了阎罗毒,那是命中有此一劫,绝不敢有半分抱怨。”
中了阎罗毒,如坠八寒地狱、浑身失温,他说着,忍不住拿自己去暖沈柠冰凉的身体:“但阿柠、阿柠从未受过这些苦……怪我没胆子,让您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