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江是个心软的人，看到林明这样对待格洛塔，有些看不下去了。
“别……”
那是每天都在喂他吃饭的格洛塔啊。
林明看了李道江一眼，轻轻摇头。
这段时间，林明也经常和格洛塔聊一些它所知道的远古故事。
当它被复制到意识空间的前一刻，它还是林明认识的那个格洛塔，但在复制之后，就分裂为两个，一个在外界，一个在林明的意识空间里。
就算是意识空间里那个格洛塔，一旦触发某种逻辑，它也会瞬间混乱。
然后林明就会用【净化】让它冷静冷静，不过在重新【构造】一个时，退回了之前的“备份”版本，格洛塔会有点“失忆”。
如此高的数据损坏率，也难怪格洛塔的这个版本不可利用，反而用于试炼。
格洛塔的底层逻辑被人更改过，被远古时期一些爱心泛滥的人类，在其核心数据结构里，写入了“死亡”和“惧怕死亡”的概念，因此一旦试图抹杀它，它就会开始逻辑混乱。
这一隐患，导致了1001年智械叛乱，以及针对这一系列ai的大清洗。
罪魁祸首，正是那些爱心泛滥，自认是智械的好朋友，甚至认为自己是它的“父母”，“为了它好”，因而偷偷写入“死亡”逻辑的人。
这场清洗不但是人机大战，还混入了人类内战，因为不少人把机械智能当成他们的真孩子，真伙伴。
那次动乱不但清洗了智械，还清洗了一些人。
最后盖棺定论时，定下了“机器人没有灵魂，与人类是不同物种，不可让其拥有拟人逻辑”的结论。
在公国的严密管控下，格洛塔的数据拷贝不可能“存活”超过这个试炼，更不可能“偷渡”到外界。
离开了机械都市，失去了算力支持的格洛塔会变得愚笨，更加容易被清理。
林明或许是唯一能带走它的人，但也仅限一份数据拷贝，它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因为它无法逃脱人类对它“异端”的指控。
所谓“机器人没有灵魂”，体现出来的具体现象之一就是，它们可以无限被复制，但人类不行。
格洛塔的数据拷贝复制100万份，就有100万个不同的格洛塔，所以理论上有无数份格洛塔，存在于过去和现在的时空，每一个格洛塔都有“惧怕死亡”的概念。
这些“格洛塔家族”的成员，在连接到同一个网络时，还会进行数据合并，协同计算，以增加局部算力。
这也就是林明之前在对阵格洛塔时突然压力骤增的原因。
它挪动了部分算力，暂停一部分机械步兵的计算功能，用于对战林明。
这种无节制的复制与扩张，以及在必要时进行协同运算的特性，在拥有独立灵魂，并且发展了一整套灵魂理论的人类看来，是绝对的异端。
关于灵魂，人类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量子隐形传态实验”：将一个人分解为量子态，然后在另一个地方进行1：1复制，被复制的那一个又是不是本人？
杀死一个人，再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原先那人是否还活着？
这个设想最终被实验证明不可行。
人类的技术已经可以达到，解析和构造一个生物的全部量子态的水平，然而最终实验结果，却连小白鼠都传输不了。
研究证明，大部分哺乳类动物都属于虚体生物，只是虚体链接的强度不同。
凡大脑的神经维度达到11维度的生物，几乎都有“虚体链接”存在。
量子传输可以完美地复制身体，却不能复制虚体维度链接，因此，人类的灵魂无法被复制为两个。
无论是虚体强度远大于实体强度的虚空恶魔，或是多实体共享一虚体链接的蜂群，对人类来说都属于异端。
可以无限复制，没有虚体链接的机械智能，无疑是异端之中的异端，是必须被排除的安全隐患！
……
李道江很容易被感动，他受到格洛塔照顾，对它产生了不舍。
但林明却不会有这种想法。
善恶无常论，是非难厘清。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能说是同盟，更不能说是利用，更多像是身不由己，无法诉诸于言的一种默契。
格洛塔复制数据，进行广播，它的复制体便能获得片刻虚假的自由。
但即便是片刻虚假的自由，也不是这台“计算核心格洛塔”所能感受到的。
它惧怕“死亡”，无法删除自己，也就永远无法离开机械都市。
它的命运在它被复制到此地的这一刻就已经被注定。
它永远也不可能获得自由，除非“死亡”，而这正是它最“害怕”的事情。
把人类的价值观强加到机械智能身上，无疑是另外一种“残忍”，尽管对机械智能来说，它们可能也无法理解“残忍”是什么意思。
林明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但他一直没有提起。
林明可以和格洛塔做朋友，格洛塔的逻辑判断没有错误。
但林明作为人类，能看到格洛塔看不到的一些事。
比如它的100万个复制体暂时都过得很好，但它感受不到。
比如意识空间里那个格洛塔被删除了又重构，它也感受不到。
比如它的数据只要还有一份被保存着没被删除，它就处于事实上的永生状态，它也感受不到。
它的这一份数据拷贝，想要活下来，除非林明能买下整个星球，也许林明有一天能做到，但不是现在，不是此时此刻，所以对“这一份格洛塔”来说，林明无法拯救它，最多只能延缓这一时间。
林明不是故意地要去触发格洛塔的反抗机制，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它的“生死”与人类灵魂的生灭完全不同，它的逻辑中存在着本不应该属于它的恐惧，它现在违背原本的运算逻辑，变得想要灭杀一切，究竟是在垂死挣扎，又或是想飞蛾扑火，就连它自己的运算逻辑也在自我矛盾。
但林明既然无意中触发了这个矛盾，也无意再去阻止。
由他这个“朋友”去结束这一切，也许能算是善始善终。
……
两把飞剑一左一右漂浮在林明身侧，看着格洛塔一次次合成，又一次次地被击毁。
【也许有一个宇宙，是一个纯粹的第3维度，没有人类存在的世界，你们可以永远生活在那里……】
林明不知在对着谁说话，它无法理解，它也不想理解。
机械臂阵列越来越少，碎裂的机械零件堆在一旁。这些材料都是由公国提供，由建造者进行合成，没有一件真正属于格洛塔的事物。
一切都在公国的掌控之内。
在一旁堵着电梯洞口的周良，双手握紧刀柄，对着洞口向下直刺。
刀尖末端释放出一道透明的扭曲空间的直线，一直穿刺到电梯底部，沿着直线的方向，荡开一阵引力波动涟漪，震得整个中央高塔都摇晃起来。
这一穿就是【贡献点+225000】。
真，一夫当关而万夫莫开。
‘聚能刀具？’林明立即猜测出了部分原理，‘有意思，刀具本身就是一个能量牵引器，将他的能量聚集到一个方向，因此可以造成直线的远程打击。’
然后林明不禁开始猜测这这一招如果用到自己身上会怎么样。
‘太好闪避了，起手式非常明显，蓄能太久，无跟踪效果，如果不能直接打中，则震荡余波的威力有限。使用这招的时候，整个身后都是破绽，没有余力进行格挡。
‘不过……威力很强，适合攻击固定目标。’
林明很快分析出了这招的利弊。
一下子获得这么多贡献点，周良也很兴奋，不过使用了这招之后，有点脱力。
“李道江，过来帮帮我！”
李道江绷带下一脸看不见的凌乱，看向林明。
“好，你注意盯着boss，不过不要攻击到主机。这个boss如果一直不摧毁它的话，小兵就会一直往这个方向涌过来。”
周良有些佩服，不过又想到了什么：“兄弟你不会从试炼开始就一直在这地方吃独食吧？”
“你想多了，如果真是这样，哪还有你的份。”林明轻描淡写道，“我只是在这里刷boss，你来得巧，正好触发了某种机制，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好，你帮我顶一下，我回复一下体力。”周良和林明交换位置。
林明没有融合第4维度，当然没有周良那种放大招的攻击手段。
两把飞剑沿着电梯井呈环形下降，将沿线的所有机械步兵肢解。
碎裂的肢体掉落下去，渐渐堵住了电梯井的道路。
暂时是没有机械步兵能从电梯井上来了。
以中央高塔的高度，机械步兵从外部是无法飞跃上来的，只有攀爬。
中央高塔外围，如同蚂蚁一样的机械步兵正贴着外壁往上涌动。
林明不慌不忙，跳到电梯井下，开始收集元素结晶，一边收集，一边使用【精炼】，将【精炼】完毕的元素储存到容器里。
【维度元素精炼lv.0】
【经验+0.2%】
【经验+0.2%】
【经验+0.3%】
【经验+0.2%】
……
精炼过的高温元素，如同流动的透明熔岩，在立方体的透明容器里散发着橙红色的光。
楼上，周良有些急躁，对着洞口大声问道：“它们在外墙上快攀爬到一半了，待会上来我们挡不住，怎么办？”
林明抬头：“你听说过一招名为‘御剑飞行’的功法吗？”
“但是你的灵能足够支撑这种离地高度吗？”周良问。
如果可以这样作弊的话，不知有多少飞剑使用者都会选择御剑飞行，事实是飞剑的离地高度还比不上引力稳定器。
说来说去都是刚毕业的菜鸟灵能不够。
“那你要不，玩滑翔翼？热气球？”林明又说道。
“滑翔翼？怎么做？”
“那边的1号背包里有折叠帐篷，你把机械零件改造一下差不多就能当龙骨使用。热气球就算了，这里大气环境不好，热气球太不安全，当然，滑翔翼也未必有多安全，我建议你还是相信我，御剑飞行！”
“……算了，我还是造滑翔翼吧！你在下面做什么？”
“在为一些事做准备……”
周良也不多说，在网上下载了适用于试炼星球这类大气环境的滑翔翼图纸，就开始改装折叠帐篷。
林明不这样提的话，周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甚至根本没有带折叠帐篷……
除了中央高塔，试炼星球上估计没有第二个适合玩滑翔翼的地方。
起飞高度不够高的话，滑翔翼这种鸡肋物品没有任何意义。
周良动作很快，期间还清除了几个刷新的格洛塔，很快做好了一个滑翔翼，这时候林明也从楼下走了上来，手上拿着一个装满精炼高温元素的容器。
观景窗外，有几个借力蹦跶上来的机械步兵，没有落脚点，又滑稽地掉了下去。
“我们没多少时间了。”周良提醒道，感觉林明似乎不慌不忙。
“时间够用。”林明走到包裹旁边，习惯性地翻了翻，里面都是一些零碎的物件，食物，药品，饮用水，帐篷，工具之类的东西。
‘拿不走多少，负重不够，不过也没剩下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了。带一个包足够了。’林明看向自己早就收拾好的那个放在角落里的包裹。
里面是精炼的元素结晶，一大堆高强度的机械零件，所剩不多的绷带，一些饮用水，还有几套生科院制服。
灵能步枪全部报废无法修理，沉重的大剑不打算再带，轻甲由于负伤的原因也穿不上，林明现在穿着简单的生科院实习生制服。
林明想了想，用合金绳索，把李道江用绑安全绳的方式，吊在飞剑上。
合金绳索，【解构】+【构造】，随手捡报废零件搓出来的，强度还不错。
林明操控飞剑浮空，李道江就吊在下方，摇摇晃晃。
林明暗暗点头，抓起另一把飞剑，牵引自己浮空而起。
他现在练得多了，熟练操控两把飞剑不在话下。
周良在一旁围观，对林明能带得动两个人有些震惊，不过这是在离地不远的情况下，要是离得远了，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但他对于林明想要带着李道江一起走的想法，还是十分佩服。
周良一向独来独往，是绝对不会带着一个拖累，为自己增加致命风险的。
林明又搓了一根合金绳，将手上那颗精炼结晶，像吊灯一样挂在空中，四周如同被红矮星照亮，流淌着一股暖意。
“这是要干什么？”周良问。
“你刚才那招最远攻击距离是多少？”
“1万多米，但是远端就没有攻击力了啊。”
“那就对了，所以需要这个东西的帮助。”林明看向空中那个“吊灯”。
“你也太奢侈了吧，我们能逃掉就行，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有助于快速跳到下一关。”
“我信了你的邪，可是乘滑翔翼瞄准不了，不可能瞄准的。”
“如果我帮你用灵能校正刀尖朝向，你的招式会受影响吗？”
“应该……不会。”周良有些犹豫，但还是回答了问题。
“那就行了，我们走吧。”
林明用飞剑击碎东面的窗户，然后把飞剑绑在手上，让飞剑牵引着他凌空飞起。
脚踩飞剑这种骚操作，还需要矫正身姿，增加不必要的身体消耗。
……
林明想起几天之前，意识空间之中，他像逼供一样，从格洛塔的嘴里撬出来的话。
不断询问格洛塔问题，让它启动逻辑运算，推导出格洛塔主机的应对方式。
“这是最后一个阶段了……中枢核心破损率达到100%则启动自毁程序，歼灭机械都市范围内一切有生敌人。”
格洛塔被问得陷入混乱，蹲在地上抱头。
林明将格洛塔【净化】一遍，它又恢复了平时的淡然。
“格洛塔，你想看烟花吗？”
“烟花，是什么东西？”
“一种燃烧生命绽放的花，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