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那人还恬不知耻地在我这处蹭了一顿饭。
申时刚至,那岩儿来了,一袭枚色裙裳趁得肤色吹弹可破、格外透亮,那双眼像极了安氏三姐妹,眼尾微挑媚感十足。
美……真的是美……
她进来后,礼数十足,问道:“瑄哥哥钧安,一姐姐钧安,熙儿妹妹钧安。”
我不由“啧”出了声,如若说我这几年不在,这丫头阴郁的性子被改了,这我当真不信。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这丫头那双眼,却是什么也瞧不出来。我倒相信,不是我愚钝瞧不出端倪,就是她装得太好了。
这人与人相处,主要看眼缘,就算这人是真变了,但这眼缘不好,怎么着也就都喜欢不上。
宫老幺道:“你来这里做甚。”
说话间,眉宇全是沉肃之气,很明显,这处不喜欢她的人,又多了一个……
那岩儿欠身,又是一礼:“是姑母,让岩儿来寻瑄哥哥和熙儿妹妹。”
熙儿一听,“啊”了一声,“娘亲寻我,有何事?”
“不知,姑母只说,让寻了瑄哥哥跟熙儿妹妹回去便可。”
熙儿的小嘴已然撅了起来,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宫老幺却横插出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视线,道:“你望着她又如何?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于是乎,他们三人便肩并肩走出了我的小院儿。
酉时时,来了薛老妈子,一进大门便盛气凌人,怕是还记着宫琛那年对她的侮辱与威胁吧,自然也给不了我什么好脸色。
带着俩个小婢女,走路很是飒爽飘逸,端着架子与我道:“大娘子说了,一姐儿如今都是要嫁人的人儿了,那宫王府不比我们这相府规矩少,毕竟还是皇家之人。为了不辱我相府的名声,明儿起,一姐儿便不用来请安了,自个儿在这院里潜心学习礼教规矩,若无重要之事,这门最好也是别出了。”
“……”
卧槽……
这是要软禁我的节奏啊?
见着我一脸吃瘪样儿,那老婆子似乎很有成就感,见我半天未吭声,竟又道:“一姐儿可是没听清?想让老奴再重复一遍?”
我就瞧不得这种小人得志的模样,怎么都是老人家,我家那莞妈妈就如此可爱,而面前这人怎么就这么不招人欢喜……
我直接装蠢,道:“我在想其他的事情,薛妈妈何时来的,我竟然都不知道,方才……薛妈妈是说什么了吗?”
那老婆子应是平日里倚老卖老、耀武扬威惯了,如今冷不防碰上个突然怼她、不按她那套路规则出牌的人,竟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待那张皱巴巴的脸由白变红,由红转绿后,她抖动了半天的嘴巴终是朝向了身后默不作声的一个丫鬟……
她指着她,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儿,“你,给她重复一遍!”
小丫鬟的头低得更低了,战战兢兢地站在夕阳的余晖中,哆哆嗦嗦道:“大……大娘子让一姐儿明日起不用再去请安了,只留……留在自己院里待至出嫁……便好。”
那薛老妈子狠狠地剜了小丫鬟一眼,与我道:“一姐儿如今可听真切了?”
我很是虚心地点头,回道:“如此,便听明白了,劳烦薛妈妈还专门跑一趟。”
扇个巴掌再给个糖果,就算她觉得是故意为之,但想必也会在心里再否定一番……毕竟,对于她来说,我这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废嫡长女,哪里会有这种智商遛她玩?
也许真如我所想,她那脸色缓和了很多,不屑地瞥我一眼,便带着来时的丫鬟颇有气派地走了。
桃子战兢兢地跑来,道:“小姐,你吓死奴婢了。”
我挑眉弄眼,“怎的?怕我跟她干起来?”
桃子一脸焦虑,道:“这薛妈妈本就不待见小姐,小姐往后莫要再招惹她。”
我拦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嗑磕着:“好,我知道啦。”
桃子又是一声叹气,又不得不依着我,小手轻扣着我的背,小声道:“小姐莫要嫌奴婢啰嗦,小姐当知,如今这情形,步步不能错。”
我推她出怀,一片惊心:“哇!我家桃子真是越来越通透了!”
碧红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夜间烛光下,她脸色很难看,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这表情,不太对劲。
我从床上起来,问她:“怎么了?半天了,没学会?”
碧红摇头:“不是的。”
“那是出事儿了?“
她点了下头,思虑片刻,才道:“小姐可还记得湘姨娘那处的惠姐儿……”
“惠姐儿……对,那丫头叫奈惠,今儿问安时候我还在想那丫头怎么没来呢。”
碧红望着我,眼睛一眨不眨,道:“怕是再也来不了了。”
“啊?”我心里瞬时“咯噔”了一下。
碧红对着我点头,道:“惠姐儿……在小姐去废都的第二年冬日,便去了。”
“怎么可能?我今日还去了祖祠,并未见她……”
话没说完,我便呆住了……
碧红望着我,眼里不知是何情绪。而我却根本无法直视自己内心所想……这怎么可能……
碧红低下了头,她缓缓走到我跟前,道:“惠姐儿是相爷一个外室所出,虽填入湘姨娘名下,但毕竟是女儿家……去了……自是入不得祠堂……”
果然……
我记得……她的年纪跟奈翰一般大小,只是生辰还要大些,那么小的姑娘……如今若活着,也跟奈翰一般大了……
突然想起湘姨娘的话……
“粱哥儿若在,想必也很高了……”
那是不是说,她每看见奈翰一次,也会那般想着……
“惠姐儿若还活在,也该这般大了……”
我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心口憋地慌,不由上手捶了好几下,却吓坏了碧红。
她忙拉过我的手,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长吐出一口气,摇头:“我没事,帮我去倒杯水。”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万恶的年代!一个孩子死了,自家的祠堂没有供奉的牌位,仅仅只是因为是女儿家……是庶出……我虽早知这社会恶心透顶,却不曾想亲身经历这些锥心之事!
那可是个活生生的孩子……
缓了好久,我问碧红:“她是如何去的?”
碧红道:“尸……身子是惠姐儿消失一日后,次日一早在莲池里发现的,说……应是戏耍时不慎溺水。”
溺水……
冬日……
谁没事儿做,会去莲池旁玩耍?更何况还是一个已近六岁、通了世事的孩子……
怪不得湘姨娘让我千人千面提防着些,怕是她自己比谁都怀疑惠姐儿之死吧?可是……区区一个庶出的丫头,父亲大人贵为相爷又如何,一个庶出,便被打得体无完肤……就跟一只蝼蚁般……溺水……溺了便溺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样身份的人,又有谁会去在乎……
我突然就笑了,望着碧红,道:“这样的身份,若说谁去谋害她,谁又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