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至是总管太监拔给他的第一个贴身太监,平日里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朝夕相伴,在他日后对那个位置的步步紧和筹谋,直至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时,高至始终是他身边的第一人。
对于黎贵妃,他看不清这个女人的真实心思,想必父皇也看不明白。她得了先皇独一无二的宠爱,美丽张扬到了极致。甚至于,先皇罔顾朝堂上下的一片反对声将她仅有四岁的幼子推上了太子的位置,她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而正是因为她的专宠和先皇的刚愎自用,西陵皇室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劫难,兄弟间各自为政,同室戈。自己则在这样混乱不堪的环境下暗中收拢了属于自己的力量。
不久,先太子失踪,生死不知,先皇震怒,黎贵妃失宠,先皇迟迟不立太子,而且随着年岁的增长性格愈加暴躁易怒,加上多病,动辄便惩罚身边的人或是臣子,弄得人人自危。
十几个皇子都在暗中拉拢朝堂上的力量较着劲儿,觊觎着那个位置,其中尉迟太师的态度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朝堂的局势。
尉迟是先祖太后的母家,有百年的基业,尉迟太师刚猛坚毅,素有贤名,得先皇倚重,权倾朝野。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西陵的半壁江山则唾手可得。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嫡长女尉迟轻浅的身上,尉迟轻浅刚刚及笄,温柔娴淑,知书达理,当时求娶的人踏破了门槛,二皇子宗冽母子便是其中之一,频频邀请以尉迟为首的贵女们入宫赴宴。
于是时隔十年后,宗决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孩子。
皇宫的太液池边,蓝天白云倒映在池水里宛如嵌了景色的碧玉,一个一身藕色衣裙的少女拎着湿漉漉的裙摆手足无措。
丫鬟更是急的直打转,嘴里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哎呀,这可怎么办?……夫人可是在贵妃娘娘那等着您呢!……”
少女轻叹了口气,像是有所觉察似的抬眼看过来,正撞进他的眼睛里,惊了下,呆呆地看着他。
他是十几个皇子中最为肖像先皇容貌的一个,想必这也是先皇后来在众多的儿子里对他稍有不同的原因吧。直到很多年后再见到先太子宗羡,他震惊之余也不免感叹世事的诡谲,他与他有着杀母之仇,却竟然最是肖像先皇!
他仔细打量这个少女,她的皮肤如羊脂美玉般晶莹雪白,一双青春而懵懂的眸子泛着珠玉般的光滑,眼神清澈晶莹,睫毛纤长而浓密,如蒲扇一般微微翘起,粉嫩的嘴唇泛着晶莹的颜色,微微张着,有着说不出的诱惑。
他轻咳了声,施施然走近前,声音和煦,道:“这位小姐,要不要本王帮忙?”
那少女腾地红了脸,低了头不敢看他,顿了顿,微一万福,声音轻柔婉转,如她的人一般悦目悦耳,“多谢……呃,九王爷,小女子失礼了。”
他转头向着高至,“你让一个嬷嬷来领着尉迟小姐去那边换衣服。”
“是。”
少女霍然抬眸看他,她霍然抬头,美目中水盈盈的,满是惊诧,道:“你,你认识我……”蓦地察觉出自己的不妥,脸色更红,却勉力装着娴静的模样。
他笑了笑,不由地握了握手,似乎还残留着当年那个暖炉的温度。
她惶然低头,声如蚊语般地应了声,精巧白嫩的耳垂染上了粉嫩的红色。
他站在桥头目送着那窈窕的身影转向那花间,唇角勾了勾。
尉迟轻浅,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一米阳光照进丝丝的暖。
不大会儿,高至返回,禀告道:“主子,尉迟小姐已经走了。”
他淡淡地唔了声,眼睛看向远处,秋菊灿烂,池水潋滟,慢慢地,他吐出一句,道:“如果,我娶她为妃,你以为可妥当?”
高至一愣,随即那经年不变的脸上也露出了欢喜之色,道:“自然好,只要尉迟家偏向您这边,”他抬了抬下颌,示意那个最高的位置,“您就有了逐鹿的资本!”
他笑,胸中有了计较。从他心里生了恨,对那个位置有了心思的一刻开始,他就权衡过整个西陵朝臣的力量,而尉迟自然是首当其冲。
联姻是最好的方法,然而他知道自己这样没有根基的皇子是入不了尉迟家的眼的,唯有向对方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和潜力让对方获得最大的利益,才能打动对方!
事实上,他做到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若有若无地向对方展示了自己的潜能,到最后兄弟间的争斗已经白热化,除了二皇子有强势的母家支持,其他活下来的皇子不是庸碌无能,就是身有残疾,他的身影和言行渐渐出现在西陵朝堂之上。
第二年的秋天,尉迟轻浅如愿成了他的王妃。回想那一日大红的喜堂,揭开大红的盖头尉迟轻浅那灿如桃花般的脸,那羞涩却含了期待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让他砰然心动……
成亲后,两人过了一段时间缱绻幸福的生活,那是尉迟轻浅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日子,也是沉烙在他心底最深处的一抹温暖,每每梦中回顾,他扪心自问,他不曾后悔娶她,却也不曾后悔最后舍弃了她。因为,他的志向远大!
先皇病重,二皇子突然发难宫夺位,他在以尉迟、崔家金家为首的一帮老臣的支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整个皇宫,经过一番激战,二皇子被逃走,皇贵妃自杀,附庸其家的朝臣为之陪葬。
先皇弥留之际终于将皇位传给了他,待尘埃刚刚落定,他和尉迟轻浅的女儿长公主出生。他大喜,当着群臣的面大声道:“这是上天眷顾本王赐于本王的宝贝……乳名阿宝,赐宜硕长公主……”
确实,长公主来的正是时候,给他带来了好运,不过是二个月的时间,战乱被平定,群臣授首膜拜,就此稳固了政权,登基为帝是指日可待之事。
而他仅仅见了阿宝一面,便致力于朝堂,再没有涉入后宫一步,自觉或是故意忽略关于尉迟轻浅和阿宝的消息。
登基大典在一个月后举行,封后也自然提上了日程,而此时却传出尉迟轻浅因为生产时受了惊吓而有血漏之险,命悬一线的消息。
一封奏章从他的手里滑落,他楞了数秒,然后甩开内侍大步地往后宫走,一路上宫人惶恐着退避不及。
终于踏入象征着皇后所居住的扶鸾宫,入眼处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有着皇家的尊贵荣华,然而却透着寥落和清冷之气。
内侍掀开一面面绣着金线海棠花的帷幔,浓郁的香味也清除不了那药腥味,帘子深处,她正斜斜地依靠在床头,曾经的花容月貌变成如今的憔悴苍白如鬼,颧骨高高耸起,两颊是不健康的红潮,即使花了浓妆也遮不住那眼睑下的淤青和沉沉暮气,唯有那双眸子依然清澈晶亮,使他一时间不敢对视。
他清清楚楚地记的当时心中的震惊和愧疚,他握住她的手,枯瘦如柴,光泽暗淡,能感受到对方轻轻的一颤。
他刚要开口,旁边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转头,一头青丝如最上好的丝绸在他的眼前飘动,尖尖的下颌,卷曲的睫毛覆住眼眸,吹弹可破的肌肤,即使没有施胭脂也是嫩得掐出水来。没有看到全貌,他也能想象出这是怎样一个千娇百媚的佳人。
就在那一刹间,他能捕捉到那手微微一紧,反射性地要抽出,他握住了它,语气森冷没有一丝感情,“朕与皇后说话,退下!”
对方颤了下,低头退下,整个寝宫里唯有他与她。
尉迟轻浅恢复了常态,轻嗔道:“王爷……哦,皇上,您吓着人了。”
他用温热的手捂住她的手想要温暖她,一如幼时她给予自己的温暖,他道:“为什么这么瘦?朕让人多做点你喜欢吃的……你放心,朕会找到最好的大夫,朕要你好起来!”
尉迟轻浅微微笑着,温婉柔和,道:“是,臣妾让皇上心了……臣妾要好起来……”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便像是掏空了她的力气,她闭着眼睛喘了口气,手,紧紧地握住他,“皇上,臣妾没用,臣妾不能看着皇上登基……”
“不许胡说!……”他的眼睛里有热气上涌,在一刹那间他突然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尉迟轻浅轻摇头,微笑着,苍白的脸儿因为这微笑而生动美丽,“皇上……臣妾能和您一场已经满足了……臣妾真的很幸福……阿宝……”
他急急地道:“把长公主抱过来!快!”
尉迟轻浅止住他,道:“不要!……皇上,臣妾这病好不了,阿宝太小了,会过了病气的……”她的气力接不上,涂了口脂的唇失去了颜色,手更紧地抓住他的手,想要汲取他的力量,“……皇上,好好儿看着阿宝……阿宝……阿宝是臣妾和,和您的孩子……”
他忍住泪意,一字一顿地道:“你放心,阿宝是朕和你的孩子,她永远是朕的宝贝!”
像是得到了保证,她的气力陡然卸尽似的,手,无力地松了松,笑容艰难却真诚,她道:“谢谢……皇上,臣妾谢谢皇上……”闭了眼睛,嘴唇翕动着,“臣妾累了……好累……皇上,臣妾要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好……”
“阿浅!”他失声叫着,顿住了动作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沉沉地睡去,手,微微抖着,抚上她的脸颊,顿住。良久,他起身,眸子里一片冷寂。像是给她的保证,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喃喃着,却字字清楚,“阿浅……你放心,除了你……朕的后宫不会有皇后,朕会疼阿宝,一直都会疼她……”
他最后再看那女子一眼,慢慢地转身走出,高至沉默地扶着他的胳膊。
出了宫门,他站在台阶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冷了,空了,荒芜一片。
当天夜里,尉迟王妃薨。
高至不敢抬头,躬身往外退走。
忽然又飘来一句,“那个尉迟轻湘一直跟在王妃旁边?”
“是,”高至停了下,又道:“小公主这几天由着她看着。”
宗决嗤了声,突然笑了起来,冰冷又讥讽,还有几分悲哀,道:“尉迟肇的心太大了,只是他想不到他这个二女儿心更大,更狠……”说到这,不禁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