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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最后都死绝

  想必那日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一种深重的悲哀弥漫开来。

  无论是何时何地,在战争、疾病面前,人命如蝼蚁草芥。

  不大一会儿,里面急匆匆地走出几个人,其中一人着官服,长脸,蚕眉细目,脸上还有着倦色。见了宫二恭谨地行礼,道:“下官牟迈恒,不知钦差大人远道而来,请大人恕罪。”

  佟威往后退了步,将葛黎让到前面,“这是明大人,皇上亲手钦定巡查使。”

  牟迈恒瞧着葛黎是个半大孩子,不由愣了楞。再细看,对方虽然年龄偏小,却骨清神秀,自有一种凌人之气质,收了小觑之心,忙重新见礼,引领两人进了正厅。

  三人分主宾坐下,有丫鬟递了水。

  牟迈恒抱歉地道:“如今吃水紧,只有一杯清茶请大人解解渴。”

  葛黎端着那杯子,里面半盏清水,黄澄澄的,有些浑浊。

  她把玩着并不沾唇,淡淡地道:“牟大人这段时间辛苦了?”

  牟迈恒苦笑道:“大人明鉴,壶县从七月开始便没有下过一滴雨,又经了蝗灾,唉。”

  葛黎道:“朝廷的赈灾粮款已经分发下来,不是可以缓解一二吗?”

  牟迈恒踟蹰了下。

  旁边那人道:“大人明鉴,壶县有五万人口,区区几万两银子和百十车的粮食根本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葛黎一愣,道:“七月大旱,九月蝗灾,朝廷下令开仓放粮,后来又运来了两批赈灾粮款,仅一批有白银一百万两,粮食二百余车,怎么可能只有这一点?”

  牟迈恒道:“上面说银钱是死物不能及时救灾民,所以,全部换成了粮食和其他用品,但是,”他欲言又止。

  葛黎手微微捏紧,她明白了,天灾人祸依然有人要利用这赈灾的银子中饱私囊。

  她不动声色,道:“那么,疫病是怎么回事?”

  牟迈恒的脸色更是难看,嗫嚅了下道:“这病来得突然,下官已经全力诊救,并且已经上报朝廷。只是,无论是药材还是其他所用有限,每日都有死者。”

  葛黎垂眸,默了下,道:“距离五十里外的大牛村是疫病重区是吗?”

  牟迈恒点头,似乎不忍回顾那惨景,道:“下官也是无奈之举。”

  葛黎默然,她看了眼外面沉下的暮色,忽然道:“准备硝石和其他能消毒易燃的物资,越多越好。另外,集合一百名精壮男子,再召集几个善驱鬼的道士或是和尚,最好在今晚准备齐,黎明时分便出发。”

  牟迈恒和其他人都有点懵,半晌,小心翼翼地道:“那个,明大人,您要这个是……”

  葛黎道:“大牛村死者太多,大多是暴死心有怨愤,经久不散,背后有一道深渠,滋养阴气,易生鬼魅,如果不及早铲除只怕为害天下。”

  牟迈恒打了个哆嗦,求证地看向佟威。

  佟威想起当时那一幕还有点心有余悸,道:“大人还是照着明主子的准备为好。”

  “好,好,”他连连点头,急匆匆地出去吩咐下人准备。

  到了三更的时候,所有的人和物什都准备齐全,整装待发。

  当第一声鸡啼的时候,这一队人悄没声地出了城直奔大牛村的方向,没有一点耽误。

  待到了深沟那里,天色已亮。

  葛黎吩咐人围着深沟一圈挖了一道细沟埋上火油,然后命那些精壮男子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用长长的挠钩在深沟里扒拉着,竟然拉上来了一具又一具残破不全的尸体,有的已经是白骨,里面的臭味熏得人要昏倒。

  葛黎用面巾遮面,沉静地指挥着。

  半盏茶后,人们将所有的尸骨拉出,堆放在沟渠的旁边竟然有百余具,在烈日下狰狞可怕。

  众人将准备好的硝石和火油都倒在尸骨上和沟渠里,然后,围成一圈站在那道火油沟外,有数十个老道和尚将每人身上贴了黄符纸,分别站立四个生门和死门。

  此时,时近中午,太阳正烈,烤得大地似乎要冒烟似的。

  “点火!”

  葛黎一声令下,火把点起从四周抛到尸体和沟渠里,本来这天就炙热无比,沾火便着,更何况有这么多的助燃物。大火熊熊地燃烧起来,沟渠里也是火红一片,宛如一条扭曲的龙,里面突然传来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脚下的大地都为之一颤。

  那道火油挖成的细沟燃起火圈,将那尸骨和沟渠围住。

  里面的声音愈大,有人早就抖成了一团,和尚和僧人的诵经声此起彼伏,和着噼噼啪啪的燃烧声。

  终于,那声音低了下去,渐渐地没了声息,燃烧的烟火在半空中形成一团黑色的云雾,在阳光下渐渐消散。

  葛黎负手而立,长长地松了口气,而牟迈恒此时再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忌惮和崇敬。

  傍晚时分,一行人回了县城。

  马车里,葛黎支起手肘耐心地听着对面牟迈恒汇报这段时间城内外的灾情。

  壶县受灾面积是最为严重的,更何况又是疫区,牟迈恒确实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他道:“疫者每日都有,药材难以跟上,所以,下官在城南设了收容之处……”

  葛黎道:“去看看吧。”

  牟迈恒顿了下,道:“是。”

  佟威不禁心疼,他知道自从这位主子接任了赈灾重任以来,几乎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总是能镇定自若地处理一切突发事件,奇异地安定人心。

  他轻声道:“主子,您不妨先睡一会儿?”

  葛黎嗯声,依着榻闭上眼睛。确实这几日她有些疲乏了,而从那次遇险后她的体力比以前有些不支。

  车子里沉静下来,只听到车轮辘辘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骤然,一声凄厉的哭声撕裂了这份沉静。

  葛黎睁开眼睛,道:“怎么回事?”

  牟迈恒苦笑道:“应该是衙役在挨家搜查。”

  从疫病发生后,县郡就做出了一系列的措施,包括围村,隔离,还有督查,诊治,将疫病的发病率减少到最低点。

  但是,因为大夫和药材跟不上,有些病者不能得到及时的诊断和治疗,所以往往发现有相似者便将其迅速隔离,其中也不乏有误诊者。

  为今之计,却只能如此。

  葛黎没有多问,撩开车帘子跳了下去。

  这是一个狭窄的巷道,地面坑坑洼洼的,前面的一户人家门前围着三四个衙役。

  门槛上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她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死命不放,“官爷,我家小儿不是生病,不是生病!……只是今儿吃坏了肚子,有些发热而已!……官爷,你高抬贵手!”咚咚咚,她将头磕在青石板上响得刺耳,那血湿了青石板。

  几个衙役似乎对此已经司空见惯,其中一人厉声道:“大人有令,凡不明发热腹泻者,全部隔离!你这妇人还是将孩子给我!”

  那妇人哭道:“小儿本来体弱,若是被关在那个地方横竖都是死,若是官爷执意不愿,连带着小妇人也关了进去!……”

  “你胡说什么?!……”从门里走出一个黄瘦的汉子,面有病容,道:“你,你这妇人忒胡说,你若走了,大儿又该如何?唉,小儿,小儿你随他去吧……”

  妇人愣了楞蓦然大哭,那手却不由地松了。

  一个衙役过来扯过那孩子便扔到了一旁的马车里。

  那妇人只是嚎哭着,却不能有所动作,旁边的房屋不知哪里又传来嘤嘤的啼哭声,真是凄凉至极。

  葛黎静静地看着并没有多言,只是那唇紧抿着。

  一行人都沉默不语,转身上了车,不大工夫便到了城南。

  所谓的收容所不过是围起来的几间连在一起的房子,其中一面墙被拆下,以一个铁栅栏堵住,铁锁把门。距离有百米的距离则搭着棚子,放在十几口大锅里面熬制着药汤,味道浓重,还有十几个人在忙碌着。

  走近前,听到里面有微弱的呻吟声,还有拍打呼救的声音,里面目不可视,从门槛下流出褐色的难闻的液体。

  显而易见,这几十个人吃喝拉撒全部在里面,仅有的接触就是每日隔着铁栏杆递进去少的可怜的饭菜和药汤,即使不病死也会被饿死。

  葛黎脸色沉凝地站在门前,一个孩子慢慢蹒跚着爬到铁栏杆前。他仅有十岁左右,因为饥饿他的头显得很大,眼睛也大,黑白分明,那手瘦得像是鸡爪子,仅能蔽体的破衣服上沾染了秽物,发出难闻的味道。他呆呆地看着她,绝望而又透着无尽希望。

  葛黎撇过脸,转过身吩咐道:“把人全部弄出来。”

  身后的人都面面相觑,牟迈恒迟疑道:“明大人,这个,若是逃出去便会将疫病传播开,您看……”

  葛黎冷笑道:“你确诊是染上了疫病吗?如果不是,这样是谋杀!”

  对方噎住。

  半晌,一人抖索着过来,打开了铁门。

  灯光点起,一眼望过去,或躺或依着,空洞的眼睛,骨柴般的身体,如果不是那缓缓起伏的胸口几乎让人以为进了死尸集中营。

  葛黎道:“召集人手,自愿者多给银子,本大人作保,将这些人尽最大的努力诊治!”

  “是!”

  不大一会儿,一个个病人被包裹厚实的人拖出来放在芦席上,接着另一批同样装束的人开始用热水清洗他们的身体,喂他们药汤。

  葛黎知道,这些人中能够生还的希望很小,但是那个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让她心头悸动,她不能无视这些生命的逝去。

  她走开了些,牟迈恒紧跟其后。

  路旁一棵树像是人干枯的手指无力而突兀地指向天空,树身显出干裂的纹路,仿佛只要轻轻一拗便可以折断。

  葛黎觉得自己像是被置于火上炙烤,皮肤都烫得惊人。

  这场旱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赈灾粮款现在尚能跟得上。可是,如果疫病这样发展下去,只怕就是朝廷也束手无策,一旦放弃,壶县可能如那大牛村一样变成了一座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