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势均力敌,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欣赏,竟然有惺惺相惜之一。
眼看葛黎的手掌拍到了对方的胸口,对方撤剑后退,脚步却踉跄了下,突然腿一软跌倒在地。
葛黎一愣,生生卸了力道,掌风却划过对方的胸襟,撕去一块衣襟。
那人浑然不觉,他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张大嘴,喘着粗气,嘴里流出白沫,映着那张面具甚是可怖。
慢慢地,他不动了。
葛黎踟蹰了片刻,试探着走近,对方毫无反应。
她眸子里杀气一闪,一支精巧的短剑扣在掌心对准了他心脏的位置,一点一点地接近。就在剑尖将要刺入他的心脏时,她顿住了。
良久,她收了短剑,将手掌抵上他背心大穴,对方身体冰冷,体内气息却奔腾汹涌,在经脉中乱窜,即使她不动手,对方如果不能及时调整也是死路一条。
她将一股内力缓缓地输送了进去,压制并引导那股气息散开并归位。
月光洒在两人是身上,温柔而缱眷。
终于,葛黎舒了口气。
而对方同时也睁开了眼睛,刹那间的迷惘,突然翻身,伸手一掌拍在她的肩头。
葛黎猝不及防,往后翻滚。
对方一击不中,即刻后翻,一个纵身,转瞬间已经消失在月色中。
葛黎捂住肩头,只觉得那里痛彻心扉,不由地跳脚,暗恼自己刚才是鬼迷心窍了,竟然帮了这个人。
她一眼瞧见地下失落的一方衣角,是上好的丝绵,暗纹,入手柔滑细润,显然价格不菲。
此时,佟威急匆匆地赶来,看到她无事方才松了口气,面带羞惭,单膝跪地告罪道:“大人,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葛黎摇头,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道:“走吧。”
两人赶回了县衙大牢,却见里面灯光通明,赵由依然保持着那样的死亡姿势。
一个医正正愁眉苦脸地守在一边。
王贲焦灼地走来走去,抬眼看到葛黎惊喜道:“大人,怎么样?凶手抓到了吗?”
葛黎没有回答,她看向赵由的尸体。
王贲忙道:“大人追出去的时候,下官便传了医正来,不过,没敢动他……那个,他已经死了……”
这几天突发的事件让他胆战心惊,心力交瘁。
葛黎很是满意对方的处理,她蹲下身将尸体旁慢慢翻转过来,却见对方双眼鼓凸,仅有刹那的惊惧,而咽头有个指头大小的血洞,周围的血已经凝固。可想而知,对方出手如何快而准!
她将旁边的草席扒拉了下,露出一个血指印,却是个歪歪溜溜的厂字,很显然他在临死的刹那想要留下一点线索。只是,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呢?是关于赈灾粮款,关于幕后主持,还是关于这个凶手?
葛黎沉吟良久,道:“传仵作验尸。”
“是。”
不大一会儿,仵作将验尸的结果报过来,与葛黎的判断是一样的,对方是一剑封喉,根本没有留下一线生机。
葛黎转头看见王贲低眉垂眼,小心翼翼的样子,扯了下唇角,道:“大人对此可有什么高见?”
王贲一个激灵,小心地道:“下官不才不敢妄自揣摩,”瞧着对方的眉头蹙起,忙接下去,“下官以为,这厂字应该是那个,那个没有写完……”
葛黎心头为之一动,道:“你的意思是说,或许是一个姓,也或许是一个地名?”
王贲连连点头。
葛黎索性也不猜了,只觉得肩头隐隐作痛,道:“好了,都累了,歇息去吧。”瞧着王贲踟蹰的模样,“王大人,你即刻写个奏折上报皇上,至于内情,你再写个密信便是。”
王贲欢喜,也就是说对方不追究自己欺瞒之罪,不由地感激涕零,抹了把汗喜滋滋地去了。
一个黑衣人躬身而入,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放在他的面前又无声地退了下去。
他眸底闪过丝嫌恶,还是端起那碗药喝了,一滴都不曾落下。
扑棱棱,一只鸟儿扑棱着翅膀穿过帐幔落在他的手掌上。它有家雀那般大小,羽毛颜色却斑斓得很,它低头用尖尖的嘴巴啄了啄他的手指,又抬起头,小小的眼睛灵活地转动着。
他抚摸了下它小小的头,将鸟儿腿上拴着的一个精致的竹管解下,从里面倒出一卷纸展开,扫了眼,便凑近那灯火点燃,黑色的灰烬如蝴蝶般落下,消散。
鸟儿不安地唧唧两声,飞起来打个旋钻进了帐幔。
一个罩着黑色斗篷的人走进,屈膝,低头,声音粗哑,道:“窃见过烟离大人。”
对方眉眼低垂不言不动。
窃微微抬眼,斗篷罩住了他大半个脸,只露出下颌和嘴,他大胆地往前凑了步,语气里有丝惊疑,道:“大人受伤了?”像是知道对方不会回答,接着道:“窃以为,大人不妨加快速度,这样王会开心对大人会另眼相看。”
对方依然沉默。
窃已经习惯,继续道:“这次都怪那个卓明儿,若不是他我们不会损失那么多的人手,还有粮款,不如,”他做了个砍杀的手势。
对方眼皮撩起,那冷意让他瑟缩了下,呵呵干笑了声,调转了话头,道:“活死人那里传话,已经有僵尸一百,不过十日便可以将他们训练成杀人利器,到那时候,不要说这小小的姜阳壶县,就是整个西陵也匍匐在王的脚下。”
烟离不语。
他有些不甘却又不敢再多言,慢慢地躬身退了出去,背着灯光,他的嘴角向两边扯开,露出森森的白牙。
房间里,灯火摇曳着,烟离似乎沉入了冥想中。
悉悉率率地,一个身材矮小的人靠近,他带了个狰狞的面具,露出的那双眼睛里露出担忧,道:“主子,那毒是不是又发作了?”
烟离眉尖动了动,猛然想起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那张笑靥如花的脸,那份狡黠灵动……似乎勾起了他记忆最深处的那根弦,震颤不已。而背后被那柔软的手掌接触过的肌肤像是被火般地燎着,他心惊地发现,自己贪念她的眸子,她的笑脸,她的味道,还有她的碰触……
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将那少年的影子从头脑里驱除,难得地柔和了表情,道:“歇着吧。”起身进了内室躺在坚硬的床板上闭上了眼睛。
那人熄了灯,动作轻慢地退了出去,刚出了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他双脚离地踢蹬着,手撕扯着对方的手,克制着不发出声音。
黑色斗篷人嘶了声,压低了声音带着恼怒,道:“丑八怪,信不信我撕了你?”
黑暗中,矮人瞪着眼睛死盯着对方。
对方嘎嘎一笑,放松了手指,道:“真不知道大人看上了你这丑八怪什么?呸,”他贴近他的耳边,邪恶地,“说说,大人脱了衣服是什么样子?”
矮人喘着粗气,不说话。
对方哼了声,轻笑道:“没关系,老子有的是耐心……”拍拍他的头,转身走了。
矮人站在那,脊背僵硬,眼睛里迸射出彻骨的仇恨。
帐幔轻扬,烟离似乎沉入了熟睡中,只是眉头紧锁。梦中,如置身于地域中,无数张残破不全的脸在自己的面前晃动,无数只白骨累累的手想要撕裂自己的身体……他第一次感觉到恐惧,拼命地逃离,可是那些死人如影随形。
终于摆脱了他们,却又陷入一处深渊,黑沉沉的天空,悬崖边上飘动着一个人的身影,看不清容颜,只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凝注着自己,温柔,缱眷,痛惜,纠结……
葛黎从梦中惊醒,依然是那个梦,只是那人被无数厉鬼追赶着坠入了深渊,她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想要去拉住他,没有任何想法,只是想要拉住他,仿佛那是她的最最重要的,然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
她出了一身冷汗,案几上的烛火已经亮着,灯芯已经很长,烛泪流淌着。她用剪子剪了,盯着那烛光发愣,目光微转,落在一旁的信件上。
那是宗决的信,叙说了宫里朝堂的种种,字里行间有着浓浓的关心和思念。
她拈起,又放下,神色怅惘,然后披衣起身。
她一直以男儿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所以,她谢绝了王贲送来的侍婢,是不想节外生枝。
在外房的佟威听到动静,低声道:“大人,您需要什么?”
葛黎道:“走走而已。”抬头看着那已经泛出一丝鱼肚白的东边天际,忽然道:“等天亮就去壶县。”
“大人!”佟威吃了一惊,道:“壶县据说染了时疫,您去有危险,而且,皇上再三强调要您尽快赶回皇城。大人,”他郑重地,“恕属下不能从命。”
葛黎道:“赵由死了,粮款的事断了线索,对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忘了赵由临死的时候写下的那个字,我一直没有猜出个头绪,不过我记得当时那个黑衣人交代粮款是运到了朔县的一个地方。我必然要去看个究竟。”
“可是,去朔县必然要经过壶县……”佟威难为着。
葛黎道:“皇上在朝堂步步维艰,我总以为这天灾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不查个仔细,我是不会回去的。”她朝着对方笑得狡黠,“我不认为佟侍卫能扔下我是不是?”
佟威讪然,想了想,断然道:“属下唯主子之命是从。”
葛黎欣然,心里却沉甸甸的,她越往下查越察觉出其中水之深,阴谋之多,然而她却没有了退路。
自始至终,她希望能力所能尽地帮宗决做一些事,希望他一切安好,尽管自己也常常纠结。
西陵皇宫,宗决看完密信,脸色难看,倏尔冷笑一声,将密信狠狠地往案几上一拍,“混账!一群混账!”起身在殿中激动地走来走去。
高至躬身伏地,动也不敢动。
终于,他顿住脚步,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朕那份信发出去没有?让卓明儿尽快回来!”
高至道:“已经催发了三份,可是,”他偷眼看了下对方的脸色,不自觉地咽了咽,“那个,明主子说,她已经查到了一点线索,此时,正赶往壶县……”
“胡闹!”宗决猛地一拍桌子,吓得他抖了抖。
宗决咬牙道:“朕不是说了吗,朕会派人去彻查,她一个女儿家跑那么个危险的地方……那是疫区!疫区!……”他喘了口粗气,努力平静下来,“再追一封,不许她进壶县!……倘若抗旨,抗旨不从,朕,就要治她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