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多年陪他左右,自然对案件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和想法,他认真想了想道:“除了葛妃,宫里是陶妃最大,葛妃倒了,陶妃收益最多。只是,这般明显的事陶妃会去做吗?”
元昌业道:“不会,陶妃再蠢也不会拿自家的性命去开玩笑,更何况朝中有永安候,她不屑如此。”
小厮眼角一跳,脱口道:“难道是……”他做了个口型。
元昌业道:“没有证据不可胡乱猜疑,”他又看了看那几个歪歪斜斜的字,“引桐宫没有几个完整的活人了,这人不会是引桐宫的,没有人愿意先死!至于其他宫殿,唯有再次彻查,只是,我担心……”
确实,后宫向来是禁地,第一次彻查尚有情由,再次彻查必须请得夜慕华的圣旨,而且还要查有所得,一旦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叹口气,断然道:“请旨搜宫!”
第二次搜宫的旨意一下,宫里激起了不小的震荡,毕竟葛妃的例子血淋淋地在那,不过没有人敢有异议,战战兢兢地守在自己的宫里不敢出来。
杜锦平被贬为嫔后搬离了起云宫居于皇宫西北角的一梅苑,此时,她倚在贵妃椅上微合着眼,听着钱公公汇报着打探来的消息,手指用力绞着绢子。
钱公公说完后,低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
杜锦平睁开眼,眸子里闪着戾气,恨道:“眼看就要成了,却闹出这一番事,真是气死我了!百里益果然是只老狐狸!”
钱公公谄媚地道:“主子莫气,即使百里家躲过这一劫,皇上也不会再信任他,这皇后之位么?”他嘿嘿笑了声,“以后还得是主子的。”
杜锦平心里熨贴,转向迎春道:“那事儿怎么样了?”
迎春道:“她一切听主子的,只要主子将那个丫头远远放出宫去。”
杜锦平看着自己十指上鲜红的丹蔻,嗤笑道:“倒是个姐妹情深的,幸好她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妹子,真是天助我也。”
迎春道:“主子这是要全了她的心意?”
杜锦平冷笑声,“全了她的心意?哼,”淡淡地,“先应了她,妥妥当当地办了,以后再寻个机会弄干净了!”她的表情稀松平常,好像手里捏得只是两只蚱蜢而已。
迎春打了个寒噤,嗫嚅了下,“可是,那宫女毕竟是梅苑的,真的推出她,不怕皇上怀疑……”
杜锦平嗤笑一声,道:“他谁也信不过,不过,他向来刚愎自用,暴露的弱点反而不会让他起疑。至于那个宫女,呵呵,本来就是梅苑的与我起云宫何干?”
钱公公道:“主子说的是。”
杜锦平点头,起身弹了弹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元大人这次搜宫也是忐忑的,不妨让我去助他一把,也博个好名声不是?”
说着话,便款款地向外走去,迎春和钱公公忙跟了上去。
果然,到了前面只见元昌业为首,王公公随后,一溜排的太监和女官站开,神色肃穆。
她近前行了一礼,道:“元大人,妾身有礼了。”
她现在是从五品的嫔,而对方是正三品,见了自然要行礼。
元昌业神色淡淡地道:“不敢,下官恐有骚扰,请杜嫔恕罪。”
杜锦平笑吟吟地道:“大人客气了,妾身不过一后宫妇人,平生之愿就是祈福皇上安康,专心社稷。如今后宫有阴秽之事,妾身当然不能置身事外,愿意为大人尽绵薄之力。”
“哦?”元昌业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杜锦平吩咐钱公公,“去让奴才们将所有的东西都摆出来,让各位瞧瞧,记住,一点都不许藏着掖着!”她向他一笑,“大人请,公公请!”
这个态度表明了她的明理识大体,让元昌业很是满意,搜查变得顺当起来。
在她的带动下无论是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都敞开了所有房间和物品让他们检查。
待查到梅苑一个三等宫女的房间时,发现了一小片的碎绢布塞在箱底。
元昌业仔细看了看脸色大变,这分明是那巫蛊娃娃的布料,接着又在房子的一角找到了一点干涸的墨汁。
那三等宫女抖抖索索地跪在庭院中,摸样尚清秀,只是神色木讷。
杜锦平好像没有想到会在自己的院子里搜到这个人,她震惊地瞪着对方,身体微微颤抖。
迎春扶住了她。
元昌业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冬草!”宫女绞着衣角,似乎已经镇定下来。
有人将那布料和残墨放在她的面前,她极快地扫了眼撇开脸。
元昌业道:“你有何话说?”
冬草趴伏在地面上,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楚,道:“婢子认罪!”
“何罪?”
“巫蛊之术诅咒皇上!”
“为何?”
冬草瞥了眼杜锦平,龇牙一笑道:“婢子曾经是庆喜宫的人!”
一语震惊了所有的人,庆喜宫是先废太子所居,先废太子文韬武略并不输于夜慕华,只可惜优柔寡断,几次殆失良机身死兵败,被夜慕华夺得了皇位。
这是西凉一段秘史!
冬草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尖声道:“这皇上本来是太子殿下的,是这个不知廉耻的夺了太子的天下!……我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
元昌业勃然色变,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堵了她的嘴!”
两名侍卫快步上前。
冬草用力一咬。
元昌业霍然起身,“快!”
然而迟了,冬草的嘴里流出汩汩的黑血,一名侍卫捏住她的下颌,一截舌头从嘴里掉下来,她瞪着眼,死死地盯着杜锦平,嘴微张。
杜锦平打了个踉跄,昏倒在迎春的怀里。
“主子!”
大殿上,元昌业跪伏在地将经过详细地叙说了一遍,呈上了从冬草房间里搜出的些物品。
宫人冬草乃废太子余孽,潜伏宫中以巫蛊之术企图谋害皇上,当场伏法自尽。
群臣神色各异,都保持着沉默。
夜慕华的双手抓紧龙头,指节泛白,脸色阴鸷至极。
废后杜锦心是他心口的一根刺,废太子更是一根刺,纵然废太子已死,这件事却提醒着他的皇位来得血腥,来得言不明名不顺。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千刀万剐,剁成肉酱喂狗!”
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哆嗦。
冬草的尸体被拖了下去。
这时,外面太监高喊,“宁王见驾!”
众人侧目,只见一身风尘的宁王大踏步地走上来,他身材偏瘦,五官俊美与夜慕华有七分相像,却少了夜慕华身上的霸气。
他生性懦弱,多寄情于山水,所以,夜慕华夺位时他自避王府,没有收到牵连,成为夜慕华登基后唯一幸存的王爷。
巫蛊案时他并不在京城。
走到台阶下,他撩起袍子跪倒,“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夜慕华皱眉道:“宁王刚刚从外地赶回怎得不回府歇息?”
宁王以头抵地,道:“臣有本奏:请皇上收回成命,饶恕百里氏。”
夜慕华挑了挑眉。
杨安出列,道:“元大人查明了真相非是百里所为,请皇上饶恕!”有几个大臣也跟着出列请求。
杜尚低垂着眉眼不说话,笼在袖子里的手紧攥着。
永安候咳了声,出列,道:“请皇上宽恕。”
夜慕华沉默着,神色莫测,大殿里静得让人心惊,宁王久久得不到回应,咬了咬牙,从怀里取出个玄铁令牌高高举过头顶,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那玄铁令牌上,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上面镌刻着的免死两字有些灼人的眼,这是先皇在世时特别赏赐他的。在先皇是眼里,这个儿子是个不谙世事的,有拳拳之心,所以怜惜他生怕他被夺位殃及,特赐他免死金牌。
夜慕华微眯了眼,盯着那令牌,龇牙道:“宁王是因为爱妻心切么?”
宁王跪伏,不敢抬头,道:“臣不敢,臣为社稷江山,为皇上所想。”
夜慕华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既然宁王求情,各位臣工也有异议,”他慢慢地道:“百里氏巫蛊案另有内情,真凶伏法,恕百里一族无罪,官复原职。然,百里兰依管理内宫不妥,方让奸人有机可乘,禁足引桐宫。”
“皇上英明!皇上万岁万万岁!”
下了朝,夜慕华刚进了御书房坐下,便见王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进,道:“启禀皇上,杜嫔跪于台阶下,自陈管束不妥,致使奸人作祟,险些酿成大祸,心惶惶然,特向皇上请罪。”
夜慕华哦了声,凝思片刻,叹道:“罢了,朕知道她是个识大体的,奸人作祟与她无关,晋妃,赐平字。”
“是,皇上!”王公公应了声。
大理寺,元昌业背负着双手凝望着远处,神情凝重。
小厮走近,“大人,案子已经破了,您还在想什么?”
元昌业收回目光,有几分惆怅,道:“你真以为这个案子是我破的?”
“啊。”小厮有些愣神。
元昌业道:“百里家这巫蛊案确实不明不白,但是历朝以来只要牵扯上这些没有人能全身而退,即使是冤枉也无济于事。背后的人这手笔太狠,可惜啊,还是功亏一篑,有人暗里帮助百里家,而且这人的能力非同寻常。”他叹气,想起那巫蛊之言,想起突然疯癫的邱天,大雁排字,甚至是西陵来犯……凭着他多年浸案中的敏锐和经验,这所有的似乎都由一条看不见的线牵引着,环环相扣,步步筹谋,目的是保住百里家,而隐隐指向另一方。
他不禁看了眼小厮,对方低了眼,而搭在腰间的两只手稍稍有些颤抖。
他凝目,片刻轻叹声,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小厮说话,“杜家和百里家已经水火不容了,只不过不知道谁是最大赢家而已!”
小厮轻松了口气,赔笑道:“无论是哪家,大人都是圈外人沾不得那腥气。”
元昌业捻须,笑了声,道:“这倒也是,我只管审我的案子,其他,与我无关。”
“是,大人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