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黎神色淡然,淡淡地道:“南风女皇,这是你最好的结局!”
百里君临深以为然。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突然一声尖利的啸声从一个僵尸的嘴里冲出来,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创,他双手扼住脖子,双目突出,死白的脸扭曲着,舌头伸了出来,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跌撞着。
而被他传染似的,所有的僵尸都扼住自己的脖子像是没头的苍蝇乱撞着,最后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地上,嘴里流出褐色的液体,臭不可闻。
渐渐地,他们停止了动作,嘴巴咧着,满脸的痛苦,真正地进入了死亡。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觉得腿脚发软,冷汗湿透了衣背。
黄大人镇静地一挥手。
四五个大夫战战兢兢地上前,将早就准备好的药粉撒在四周,围成了一个圈子。
黄大人喝了声,“点火!”数十个火把点燃被扔到圈里,有的落到僵尸的身上,遇火即着,火光腾起,散发出的焦臭味让人作呕。
人人都掩住口鼻。
这时,段二老爷勉强站稳几近瘫软的身子,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大,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黄大人擦了把冷汗,道:“妖邪作祟,人人得而诛之!来人,将所有的房间都搜查一遍,仔细查看所有可疑的地方!”
“是!”官兵们再次搜查,恨不得将三房的院落翻个底朝天。
段伯安注意到院子里趴伏在地上的段五爷,命人将他翻转过来。只见对方眼珠鼓出,口鼻流血,像是个破败的娃娃没有一丝声息,显然早就死亡。
无论如何,也曾在一个府邸里生活过,虽然不待见对方,见他如此惨状也不禁恻然,征询地看向段二老爷。
段二老爷被吓得狠了,对段五爷本来就没有什么情意,忙不迭地道:“这三房的所有东西都不能留了,烧了,烧了干净……”
段伯安暗自叹了口气,应了声。
这边刚将尸体拖走,便见一官兵跑来,禀告道:“大人,内室床下有一地窖,里面翻出一具尸体……”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都有了预感。
段二老爷口干舌燥,道:“是,是不是个女尸?”
“是。”
段二老爷喘了口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官兵将那尸体从地窖里拖出,那尸体尚没有完全腐烂,衣服完好,正是平日林氏所穿,可怕的是,尸体竟然没有脸!
有人想到了什么,心里一股子酸水往上涌。
传言,有善易容者为了做到和原主一样的脸,用非常之术活剥对方的脸皮乘着血气未凝覆于自己的脸上,便完全变成了另一张脸!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段二老爷腿又发软,也不敢再看,忙命人将尸体与段五爷合在一起,一把火烧个干净。
这边才结束,大房又传来消息,说是段大老爷出事了。
段二老爷直跺脚。一行人忙着赶过去,却见大房里闹嚷嚷的,三四个家丁按住段大老爷。
段大老爷双目龇出血来,气息咻咻,那嘴裂开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嘴角还沥着一缕鲜血。他发髻散乱,衣服被揉得不成样子,哪里有平日的威仪严肃模样?
他嘴里嗬嗬着,身体一耸一耸的,拼命想要挣脱。
几个丫鬟婆子缩在一边,满脸的惊骇。
阿贵捧着手,鲜血顺着指缝流出,他见了段二老爷像是见了救星,眼泪鼻涕一起流,嚎道:“二老爷!您可得救救大老爷,大老爷,大老爷疯了……”
段二老爷看着,倒吸了口凉气,转头喝道:“太医!太医!……”
天蒙蒙亮时,段府终于安静下来。
经过一番勘察和推测,事情的真相渐渐浮出了水面。三房林氏早已遇害,南风女皇借了她的脸皮和身份蛰居在三房,为了便于控制三房,对三房上下种了蛊毒,段五爷也没有幸免,最后死于非命。而段大老爷中毒后癫狂,见人就咬就抓,段家两兄弟无奈命人将他牢牢捆在床上,每日三餐强行灌食,一边四处寻找良医妙药。
至于段老太太被伤了脖子,失了许多血,好在慢慢醒转过来,神智也清醒了许多。
经过这一惊悚事件,段府上下一片愁云惨淡,人心惶惶。
打开一扇窗户,早晨的阳光揉了花香和清新的露水味儿照进了房间,照着段四娘过于苍白的脸,一头如瀑的黑发披散在肩头,肥大的亵衣显得人儿更是瘦弱不堪。
像是不习惯突如其来的阳光,她眯起眼睛,再慢慢睁开。
粉妆端了药走进来,道:“小姐,该吃药了。”
段四娘转身,道:“表少爷怎么样了?”
粉妆道:“婢子去看了,说是吐了一些秽物,大夫说,表少爷中的毒不深,大夫开了药服用几天就好了。”
段四娘目光微转,像是有所了悟,沉默地接过那药,一口气喝个干净。
粉妆拿了水给她漱口,安慰道:“小姐不要太担心了,德公爷专门请了位神医过府来给大老爷还有老太太看看,他们都会没事的。”
段四娘低下眼睑,一点锐光闪过,调开话头,道:“你给我梳洗,我想去看看。”
“好。”粉妆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梳洗换装。
不大会儿,她穿了件粉色的衣服,腰间配着淡粉色流苏绢花,一头青丝仅仅用一根珍珠白色的宽丝带绾起,薄施淡粉,点了朱唇,她本来就是倾国倾城的貌,只是这段时间消瘦苍白了许多,这一打扮倒是掩了几分憔悴,显得清丽脱俗,翩然如仙。
粉妆赞道:“小姐,您真好看!”
段四娘唇角勾了勾,有几分淡然和苦涩。
主仆两人缓缓往段大老爷的院落走去,自从大夫人死后,段四娘是第一次来这个院落。
雕栋绣槛,花木扶疏,雅致中的奢华,如今却寂静得让人心慌,有仆人蹑足走动,见了她忙着行礼。
段四娘下颌微微抬起,依然如昔日那般骄傲和高贵,站在水晶帘前,影影绰绰可见里面黄花梨带门围子架子床上躺着一个人,博山炉中香烟袅袅,清冽沁脾,掩了那难闻的腥臭味儿。
从前天夜里起,大夫便轮番给段大老爷催吐。不知道是不是南风女皇留了几分情面还是因为其他,种的蛊不是太深,只是南风女皇的死引起蛊虫反噬,催吐后,使他气血虚亏,神志不清,好在没有了力气,如今只有喘气的份。
一阵脚步声响起,大丫鬟端了一碗药走来,见了她忙屈膝行礼。
段四娘的目光落在红漆画梅托盘上的药碗上,轻启唇,道:“这是什么?”
大丫鬟道:“大老爷体内的毒尚余一二,神医开了药煎服,说慢慢就好了。”
段四娘顿了下,道:“给我吧,你们退下。”
大丫鬟和粉妆应声退到了台阶下。
段四娘端了药碗姗姗而入。
段大老爷闭着眼睛气息微弱地躺在那,脸色白得吓人,眼底发青,嘴唇上燎起一圈白色。身上盖了床薄被,两只手交叉着放在小腹处,手背上青筋突出。
段四娘静静地看着,眼前仿若浮现出幼时父亲挺拔的身影,不苟言笑的脸,让她敬而畏惧。曾经,父亲是山,是神。然而,就是这山一样神一样的父亲彻底颠覆了所有!他竟然和三房的林氏有了首尾,甚至在林氏害怕事情败露让那个花匠去杀害她时,当她的清誉受损时,他保持了沉默,维护着那个女人和他的脸面,宁愿牺牲她这个从小捧在手心的女儿!
而当母亲被噩梦缠身,当她痛不欲生时,他却冷眼旁观。
她攥紧了衣裙上的粉色丝带,低低地,“父亲,我被毁了名誉,甚至差点丧命,你明明知道是谁下的手却不闻不问;母亲的溺亡你是知道真相的对不对?可是,你一味地遮掩!”她轻叹,“父亲,在你眼里,除了你自己,你可曾关爱过谁?大姐,还是二姐?还是哥哥?”她凄惨一笑,“我常常想,如果在拢月庵遇害的是我而不是三姐姐,是不是你依然会为了段府,为了你自己去和德公府结盟?”
段大老爷一动不动。
段四娘继续道:“三姐姐因为是庶出可怜,我又何尝不可怜?母亲说,我是娘娘的命,我该嫁入皇宫,可是到头来,我却攀不上一般的高门人家。母亲死了,三年守孝,等待我的又会是怎样的亲事?我这一生还有什么希望?父亲,母亲是罪有应得,但是,你又为什么要活着?你不比她干净是不是?”她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疯狂冰冷,“你们相憎相恨了一辈子,何不一起去了?”
说着话,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药包,手控制不住地抖索着,一点一点地药粉落入了碗中,袖子的一角拂过碗边沾染上一小片的黄色印迹,她没有注意。
飞快地,她将药包又塞回袖子,然后拈起勺子慢慢搅着,褐色的药冒着热气朦胧了她的表情。
她舀起一勺搭上了对方枯白的唇。
对方抿了唇,眼角慢慢渗出一点浑浊的泪水,浸入眼角的细纹不见。
她笑了,讥讽地,道:“父亲,您也怕了?您放心,这段府还有哥哥撑着,还有姐姐,您就放心吧。”将勺子又递近几分。
对方不张嘴。
段四娘发狠,一手端着药,一手捏住对方的鼻子,对方忍不住张嘴,她将药碗压住对方的下牙关,一碗药全部倒了进去。
“咳咳!……”对方咳着,药水顺着嘴角沥下,湿透了胸口的衣衫,流到他的衣襟里,蜿蜒丑恶如一条条爬虫。
他的手无力地动了动,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嘴唇张了张,褐色的药汁冒出个泡泡,又炸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段四娘嫌弃地将碗往桌子上一放,扯过绢子擦了擦手,声音柔和,道:“父亲,女儿想母亲会很高兴看到您……”字字冰冷透着恶毒。
段大老爷兀自张着嘴,不能动也不能言。
段四娘不再看他,转身,向外面扬声道:“来人!”
大丫鬟打了帘子进来,见此景楞了下。
段四娘淡定地道:“老爷不愿意喝药,弄了一身,你去给他清洗一下,换了衣服,好好伺候着,知道吗?”
“是,小姐。”
大丫鬟走近床边,忙着去收拾。
段四娘走出房间。
身后,段大老爷从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胸脯急剧地起伏着。
段四娘脸色平静地走出院子,往福荣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