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顶了崔家二小姐的名入宫,生死和崔家休戚相关,而她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能够看着那有七分相似的脸来慰藉那份痴狂,那么,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再次失去?西陵皇上宗决才是她将来的依靠!
这时,丁嬷嬷喘着气跑进来,道:“主子,国公爷来了。”
她整理了下情绪,看向来者。
崔国公规矩地躬身行礼,“老臣见过贵嫔娘娘!”
崔莹娘往旁边让了下,道:“国公请起,——赐座。”
崔国公坐下,啜了几口茶,单刀直入,道:“贵嫔娘娘何事要见老臣?”
崔莹娘也不拐弯抹角,道:“女儿想问国公一件事,望国公据实以答。”
崔国公眉头微皱了皱,道:“贵嫔娘娘请说。”
崔莹娘道:“皇上现在到底怎样了?”
崔国公斟酌了下,道:“不是太好,太医会诊后说是皇上的脑颅里长了个东西……”
崔莹娘捂住嘴,吞了那声惊呼。半晌,压住砰砰的心跳,道:“怎么可能?不是有太医每日随诊吗?若是长了东西自然会发现。”
崔国公摇头道:“贵嫔不知,皇上的御用太医是尹太医,前些日子获了罪被遣送出京,现在还在壶县救济疫民。”
崔莹娘觉得不可思议,道:“国公是说,是尹太医隐瞒了病情?”
崔国公点头道:“也只能这么说,已经派了侍卫去押解其归京。”叹了口气,“贵嫔也不必多虑,太医院正在日夜商讨可行之法,皇上春秋鼎盛有神明护佑应该会没事的。”
崔莹娘盯着他,缓缓地道:“如果万一呢?”
崔国公脸色变了变,拂袖而起,斥道:“贵嫔何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今儿就你我在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崔莹娘随之站起,神色自若,道:“国公所言极是,今儿仅有你我在场,有些话不妨说个明白。我知道国公为朝廷效劳,为皇上效忠,是西陵的肱骨之臣。但所谓功高盖主,渐有贪欲之心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怜妃娘娘的死让国公心怨之,或许心有所异想。但是,”她端端正正地向对方行了个礼,“国公听我一声劝,谨小慎微,静观其变。”
崔国公睨着她片刻,忽而笑道:“莹娘,想不到你有这般见识!本公倒是小看你了。”索性沉下心,“你倒说说如何静观其变?”
崔莹娘道:“皇上这病来得突然,知情之人却不在身边,具体病情如何外人并不知情,所以难定凶吉,人皆思揣不安,此乃人之常情。但是,”她顿了下,神色严肃,“父亲想过没有,如果真的有个万一,谁得益最多?”
崔国公认真地想了想,道:“皇上膝下无子,仅有一女。”他一震,“尉迟?”
确实,若是宗决真的病死,纵观王室没有人能继承皇位,而西陵国风尚开化,对于男尊女卑不是那般认真看待,甚至西陵历史上曾经出过一名女皇。也就是说,长公主很可能就是皇位继承人,而尉迟则是真正的得益者!
长公主本是尉迟家的外女,又养于静妃膝下,对尉迟家情意深厚,一旦登基,自然将政事托于尉迟,一家独大。
想到这一点,他的后背渗出冷汗来,再看向对方目中有了惊诧和赞赏,点头道:“老臣明白了,谢贵嫔提醒。”
崔莹娘叹气道:“我毕竟是崔家女儿,既然能看到这一点就不能不细细思量,国公可以和三位哥哥再商量一番,如何才是最为妥当。”
崔国公道:“老臣明白,老臣明白……老臣这就告辞!”说完,急匆匆地去了。
崔莹娘长长地吁了口气,眼底却闪过丝冷嘲。
转眼,宗决已经病了半个月之久,这一天夜里下了零星小雨,风带了沁骨的凉意,树叶飘零而落。
太师府里,尉迟太师刚刚睡下便被丫鬟叫醒了,看着廊檐下喘着粗气的小德子,他的心陡然被吊起。
此人乃是皇上寝宫地位颇高的理事太监,与自己暗地里有着来往。
两人对视一眼,小德子恭谨地行礼,道:“大人,皇上口谕请太师进宫一趟。”说着话,取出一块龙形玉珏。
尉迟太师瞳孔猛然收缩,这玉珏是历代西陵皇上随身佩戴之物,没有特殊情况不会离身,这么说,预料中的事已经发生了,是他所希翼的,却又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沉声道:“德公公可有什么要紧事?”
小德子凑近一步,低声道:“皇上已经……国公府,国相府都遣了人去,奴才先一步来告知太师,太师也有个准备。”
尉迟太师点头。
小德子不再停留,道:“老奴先走一步,太师请快点才是。”说完急匆匆地出去了。
尉迟太师站在原地,一两滴冰冷的雨点滴在他的脸上,他嘴角扯了扯,无声地吐出几个字,“阿晴……”便不再迟疑,立刻吩咐人准备轿子入宫。
只点了一根明烛,火苗微弱摇曳如人苟延残喘,悬着鲛绡宝罗帐的沉香木龙床上躺在绣龙锦被下的那躯体也是死气沉沉的,满殿里都是那药的苦腥味。
高至垂首立于床前,抬眼看到他弯腰向那罗帐里的人低语了句。
那人露出被子外的手指稍稍动了动。
高至向尉迟太师轻摇了摇头,目中有悲伤之色,便悄然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透过纱帐隐约可见那人正慢慢转过脸来,容色颓败,目光空洞,见了他有些欢喜还有些伤感。
尉迟太师百感交集,他没有想到那般轩昂意气的男子竟然落到如此这般境界,想起当年自己那温柔端庄的女儿,想起曾经琴瑟和鸣的一对璧人,不禁心软,趋步近前,跪拜下去,声音里有着哽咽,道:“皇上……”
宗决抬起手,曾经修长的手指有些干枯消瘦,像是几近枯萎的枝干令人心生不忍。
他的嘴唇张了张,声音却如蚊语。
尉迟太师忍不住靠近床边,道:“皇上,您要说什么?老臣听着。”
宗决说话很是艰难,道:“太师,朕,这一病……太过凶险,让太师操劳挂心……朕不忍。然而……只怕,只怕……日后很多地方要……依仗太师和,和其他几位臣工了……”
尉迟太师以袖拭泪,道:“皇上春秋鼎盛,洪福齐天,定然会闯过这一劫。皇上叮嘱之事,老臣虽万死而不辞。”
宗决似乎露出丝笑意,吐了口气道:“如此,朕放心了……阿宝……”
尉迟太师心头一震,想要细听,对方却好像接不上气一样,声音又弱了下去。他不禁心急,索性站起身附向他的耳边,道:“皇上有什么不放心的,都交代老臣,老臣一定不负圣意。”
宗决挣扎了下,拽住他的手,道:“甚好……甚好……”
尉迟太师本来不在意被他拉着,然而随着手腕一紧,他陡然觉得不好,本能地想要挣脱,岂料对方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着他的脉门。
他大惊失色,抬眼看去,却见宗决脸色依然苍白,眸子里却寒冷如冰刃,刺得他几乎要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道:“皇上,你……”
宗决勾唇一笑,另一只手突然推出,拍向他的胸口。
他毕竟出身行伍,虽然年老,但这些年来不曾有所懈怠,电光火石中,他空的手来挡,被钳住那手转腕错开,整个身体往后射出,避开对方的袭击。
宗决一击不中也不追击,掀开被子缓缓下了床,脸色虽白,却无一丝病容,冷冷地看着他。
尉迟太师惊怒交加,指着他道:“你,你诈病?”
宗决勾唇一笑,恣意坦然,道:“朕若不如此,你怎么能上当?”
尉迟太师瞪他片刻,哈哈一笑道:“皇上,老臣这些年被你骗了,只怕你这一局布置了很久!飞鸟尽良弓藏,老臣终于切身体会这话的含意了!”
宗决淡淡地道:“太师,这些年你又何曾安分守己?”
尉迟太师的鬓角渗出汗来,而心底透凉。原来,这个被他一手推上皇位的皇上什么都清清楚楚,也早就为他布下了一张网。
西陵先皇有太多的皇子,其中不乏拔萃者,皇位争夺甚为激烈。二皇子宗冽背后有皇贵妃,最有希望登上大宝,却太过于自负张狂,被先皇疑忌不喜,逐渐失去了圣宠。
宗决则出身低微,没有强势的母家势力,也不被先皇所喜,却胜在心思缜密,温润隐忍。
尉迟太师认为这样的一个皇子即使上了位也在他的掌控中,所以,他将最疼爱的嫡长女嫁他为妃。
确实,一直以来,宗决对他一向敬重,对王妃更是温柔体贴极尽呵护,即使他登上了皇位也是如此。当时,他很笃定地认为,皇后非尉迟家莫属,皇位的继承人也是尉迟家女儿所出。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宗决登基半年还没有来得及封后,先王妃突然病死。这不吝于是个晴天霹雳,让他伤心绝望之下退出了朝堂,表面上不再过问朝政。
不过让他放心和欣慰的是,宗决始终表现出对他的敬重,甚至秉承了他的意又纳了他庶出的女儿为妃,将长公主交付于她,然而让他不满意的是对方却不愿立后,确切地说是不愿意立静妃为后。
这固然表现了宗决对于发妻的情深意重,但是所有人都清楚一点,中宫不可能一直无主,而怜妃的怀孕让他心生不安。
他钻营谋划了一生,决不能让别人占了先去。再后来,他发现对方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并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这让他震怒并失望,竟然生了不二之心。
他暗中勾结逆王宗冽向他传递消息,致使宗决在灯会上被刺杀,幸亏对方早有准备又有葛黎的出现才躲过一劫。
事后,宗决彻查此事让他胆战心惊,而此时一个楔机送到他的面前。
他永远记得那人,挺拔卓然,一张银色的面具覆盖在脸上,唯有那双眼睛冷得没有温度,寒得如刀锋裂刃。他启唇,声音如金玉相击,又如刀锋插入冰层般清凌,道:“你我合作,颠覆西陵,如何?”
他惊而怒。
对方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该想到皇上总要有皇子,静妃不得宠,尉迟家终究有一天会落败!……”他踌躇再踌躇,终于咬了牙。于是,西陵不断地发生了动乱,比如瘟疫,比如赈灾粮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