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绣玉啜泣道:“臣妾从小不被父亲和母亲喜欢,几个姐姐也离臣妾远远的……那时候,臣妾羡慕……就想如果能有皇上这样的夫君谁也不敢欺负臣妾了……”
夜慕华缓了脸色。
杜绣玉继续道:“可是,后来……臣妾没有想到得到皇上的宠爱……大姐她,她还是伤害了您……您给了她最尊贵的地位,还百般体贴……她怎么舍得呢?……臣妾心里不舒服……”
在西凉人的眼里,夜慕华本来和废后是一对神仙眷侣,世人只瞧见夜慕华表面上的温柔体贴,所以废后的死是因为图谋篡位和与外男有染,是咎由自取,人们惋惜的同时便是痛恨。
杜绣玉的一番话被夜慕华认为,对方先前是仰慕废后渴望亲情,到后来又不能理解废后所为为自己痛惜。若是别人说来,或许他还带了几分审视猜度,但是由杜绣玉说出她最真的感受,再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摸样,心里甚是慰贴舒服。
虽然废后的死是他的蓄谋,朝堂上下也不乏怀疑者,但是他内心深处是希望有人能自然地理解成他希望的那样,而不是勉强去想的那样。
想到此,他不由多了一分怜爱,叹气将她揽入怀里,擦拭着她的泪水,轻声道:“她怎么可以和你比?你是朕最爱的女人,记着,以后不要再去那个地方,那里不干净。”
杜绣玉点头,小手揪着他的衣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皇上,您,您不生臣妾的气了吗?”
夜慕华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道:“朕舍不得爱妃伤心。”
杜绣玉将脸贴近他的胸口如小鸟依人般,带着鼻音道:“臣妾以后再也不惹皇上生气了,臣妾只想好好伺候皇上,只要皇上喜欢,臣妾也喜欢……”
“真是个傻的!”夜慕华抱紧她如同抱了最珍贵的宝贝,情绪激荡之下,贴近她的耳边,“你放心,朕会给你最好的。”
西凉规定每三年的中秋节无论位份高低的嫔妃都可以召见自己的亲人,叙叙别离之情。
一大早,皇宫内外便清扫干净,来往的太监宫女被自家主子吩咐着看看亲人来了没,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了期盼之色,甚至有嫔妃站在自己的宫殿门前等着。
辰时,三三两两的亲眷都赶了来,见面时未语泪先流那情景实在是伤感。
上官氏虽然落了势,但毕竟是杜府主母所以也随着人流进了宫,但她最先去的只能是绣春宫,名义上她毕竟是杜绣玉的嫡母,更何况杜绣玉如今的妃位高于杜锦平。
她低着头,由公公领着踏进了绣春宫,眼前晃得差点让她睁不开眼来。只见脚下以金砖铺地,真正流光溢彩,层层鲛纱帷幔滤尽重重光影。
不用抬头看,她便知道这殿内是如何得富丽堂皇,想当年她也曾进过废后和杜锦平的宫殿,富丽也不过如此而已!
从这一点看便可知杜绣玉如今的受宠程度,想起那三十个耳光和自己这几年的郁闷她恨极却不敢流露半分,因为,如今的自己已经是今非昔比。
正想着,带路的宫人突然一个停步,她一头撞了上去,鼻子一痛。
宫人转身满脸的不虞,道:“你这般莽撞若是冲撞了贵人该当何罪?”
上官氏捂着鼻子赔笑道:“是上官氏的错,姑姑莫怪,上官氏必然小心。”
宫人哼了声。
面前一道珠帘垂挂,里面摆设隐约可见,一股清冽的香味萦绕在鼻息间,显然是到了主殿。
一个梳着光滑的发髻插了枝碧玉簪的嬷嬷冷着脸过来,道:“娘娘还没有起,先候着。”
宫人赔笑,道:“是婢子冒失了。”转身向着上官氏,“皇上怜惜娘娘每日由着娘娘自然醒来,你且候着吧。”说完不再多话便退下去了。
上官氏无奈,又不敢四顾或是走动,只得低眉顺眼地垂手站在一边。
就在她站得双腿酸痛时,听到有人迈着碎步走近,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几个穿着考究的宫女捧了洗浴的物什鱼贯而入。
不一会儿,几人退出,接着又有几人端了碗碟进入。
这一等将近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听到有人说话,道:“宣进来。”
帘子撩开,那嬷嬷快步走出对她施了一礼,道:“娘娘正在用膳,夫人可以进去了。”
上官氏已经站得腰酸腿疼,忙跟着进去。
却见一个身着淡紫色纱裙的美妇人正慢慢喝着粥,旁边一个宫女小心地给她布着菜,一边道:“娘娘,您多吃点,不然皇上又要心疼了。”
美妇人轻蹙娥眉,那摸样娇柔慵懒,用绢子沾了沾唇角,道:“再好的胃口见着不想见的人也没了胃口!”
宫女忙跪倒,“是婢子的错,娘娘恕罪。”
美妇人一摆手,“撤了。”
“是。”宫女过来撤了早膳,又伺候她簌了口。
那嬷嬷方上前附耳说句。
美妇人微挑眉,看向上官氏所在,嗔道:“该死的奴才,杜夫人来了,也不早说一声。”
上官氏忙屈膝上前,以头抵地,嘴里道:“杜门上官氏叩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杜绣玉瞧着她卑微的摸样,嘴角闪过丝笑意,冷冷的,嘴里却亲热地道:“多日不见,母亲一向可安好?”
上官氏哪里敢担起她一声母亲,头抵得更低,道:“累娘娘垂问,家中一切安好。”
“哦,”杜绣玉轻哦了声,不再说话,似乎沉入了沉思中。
上官氏站了多时又跪着不敢动,只觉得头晕得很,气力有些接不上了。
就在她快要支持不下去的时候,杜绣玉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本宫去接了姐姐来,我们母女三人也好絮叨一番。”
上官氏还想着怎么能快点离开,这一番话让她又是心惊又是着急。
果不然,外面一声呼喝,“平妃娘娘到。”
杜锦平走进,一眼看见杜绣玉好整以暇地端坐着,而上官氏跪伏在地状极卑微,心头像是被什么戳了下,生生的痛却又无可奈何。
她站到上官氏的旁边万福,轻声道:“臣妾叩见贵妃娘娘。”
杜绣玉笑道:“正想着姐姐呢,姐姐倒是来了。”像是突然发现上官氏依然跪着,呀了声,骂道:“不长眼的奴才,怎么不扶着杜夫人?虽然君臣有别,但毕竟是本宫和平妃的母亲怎可怠慢了?”
一溜排的宫女太监吓得跪了一地。
杜锦平知道她这是借着机会难为自己和母亲,一口腥甜堵在喉间上下不得,垂眼道:“君臣有别,宫里比不得家里,贵妃娘娘言重了。”
这边宫女过来扶起上官氏,上官氏踉跄了下,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眼花,额上冒出了虚汗。
杜锦平看着更是心疼,道:“臣妾记得今儿贵妃娘娘事多,不若让臣妾领了母亲去,先歇一歇?”
杜绣玉道:“也是,如此,姐姐先领了母亲去,本宫忙完了便去看望。”
杜锦平扶着上官氏拜谢走了。
杜绣玉嘲讽地瞧着两人的身影,眸子里闪过狠意。
杜锦平扶着上官氏出了绣春宫,迎春忙着来扶,被她一个巴掌打了个趔趄,“混账东西,磨磨蹭蹭的,要作死了你!”
迎春脸上火辣辣地痛不敢说话,与她一左一右扶了上官氏回到起云宫。
一进宫,上官氏便吸着气道:“我的腿,我的腿……”
杜锦平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挽起她的裙子再掀起她的裤子,却见两个膝盖有些发红,显然是跪了时间太久。
她啐道:“这个贱蹄子!真是欺人太甚!”
上官氏忙掩住她的嘴,四下张皇地望了眼,低声道:“娘娘不可乱说!”
杜锦平向迎春使了个眼色。
迎春忙出内殿守住了宫门,内殿只剩下母女两人。
“娘!”杜锦平喊了声,泪如雨下。
她张扬惯了,即使几年前因为害陶妃被堕胎也不曾被如此冷落,毕竟后来又得了宠,如今却一败涂地。一年多来被杜绣玉明着暗里打压受尽了屈辱,却得不到夜慕华的一个眼神,宫里的人若不是以前曾经受过她一点恩惠只怕她现在的日子更加难熬。好容易疏通了宫女送信给杜尚,却换了杜尚的一番教训,说她气量小容不得人,现在杜家就靠着杜绣玉了,她要以大局为重等等……
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看着母亲面容憔悴便知道她过得也不好,不由悲从中来。
上官氏也是被禁足后第一次见到女儿,看着女儿用脂粉掩盖的脸,再看看那没有几分的精神气,想想自己所过的日子也是忍不住落了泪,“我的儿,若是你舅舅尚在,我们母女怎么能落到这种地步?可恨那个没良心的,送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进宫!……”
两人都是一肚子的委屈和不甘却又不敢大声哭,只能相顾流泪。
杜锦平当然知道当年的事,也是一惊,道:“五岁的孩子能记得那么清楚?”不确定地,“我记得她后来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
上官氏后悔不已,“这就说明这贱蹄子心深着呢!这么多年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一点都没露出来,不行!”她突然站起来,目露狠光,“不能看着她这么下去,否则总有一天,她会下手!”
杜锦平苦笑道:“那又能如何?如今皇上宠她太过,明明新进的嫔妃他都不上心,整日里都宿在绣春宫。不瞒母亲,如今不要说我,就是葛妃陶妃要见皇上一面都是难啊!”她感叹,“我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喜欢她那样的,论美貌才情宫里的不输于她的多了。”
上官氏冷笑道:“你错了,男人最喜欢的不是女人的美貌和才情,而是性情!你忘了废后吗?她风华绝世,才华横溢,甚至帮皇上打下了江山,可最后还是被害死,连同那个先太子!当年的你也不是如这般曲意逢迎,温柔体贴?否则,皇上怎么能看上你?”
杜锦平恍然,喃喃道:“自然,自然,男人都是喜欢弱的,只是,”她苦笑一声,“即使我再如她这般柔弱也是无用的,皇上总有一天会厌弃我。”
上官氏不解地瞪大眼睛。
杜锦平道:“废后的死我也参与了,你说,他会容忍别人掌握他的秘密吗?更何况,在他的心里,我的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怎么能如杜绣玉表现出来的那般纯洁良善?”
上官氏面如死灰,好久,嘴唇动了动,“怎么办?怎么办?”慌张失措。
杜锦平眸中闪过丝狠毒,道:“怎么办?既然这般不死不活地活着,看着她张扬富贵,不如……”她做了个砍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