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天狗食日

  这一餐并未受皇上与太后缺席的影响,大家吃得很是愉快,彼此聊得也很投机。西凉昊一直维持着气定神闲的风度,谁也看不见他深藏于内心的纠结与伤痛。

  “摄政王平身吧,看座。”太后代皇上言道,“皇上还在发热,精神不好,请摄政王体谅。”

  西凉昊无奈地望着皇上红扑扑的小脸,扯了扯嘴角道:“吾皇有病在身,臣感同身受。列国公使还等着一睹吾皇之风采,愿吾皇早日康复!”

  “对了,摄政王,今日宴请列国公使,情形如何?”

  “很好。那三国公使皆臣服于我大西凉,此次是特来为吾皇献礼的。”

  “他们臣服的是你,不是朕!”皇上忽然鼓起勇气,捏着小拳头嚷嚷道。

  西凉昊脸色微微一白,虽然知道不该和皇上计较,但却不知道如何对付这孩子,内心难免烦恼。

  “皇上!”太后紧紧地抱着皇上微微战栗的身体,“摄政王一心为你,你断不可一再地伤了他的心。”

  “请皇上息怒。”西凉昊不得不配合着说上两句,“臣仅是代皇上接待公使。待皇上康复了,能够出面之时,他们自然会向皇上表达臣服之心。”

  “朕好不了!天狗食日,天狗食日啦……”皇上崩溃地大叫着,“天要亡朕!你就是上天派来要朕灭亡的!朕怎么能好,怎么能好?!”

  “皇上,皇上!”太后更紧地拥住皇上,大声说道,“摄政王是来向皇上报喜的,你要不要听一听?”

  “不听,不听!天要亡朕!他要亡朕!”

  “你马上就要有四婶了。四叔要成亲了!”

  虽然西凉昊大概预知了太后要讲什么,但是真切地听到她这样讲,他依旧忍不住要瞠目结舌。而皇上更是瞪圆了眼睛,紧张兮兮地问他到底跟谁成亲。西凉昊一时回答不上来,气氛无比尴尬。

  “皇上可以先恭喜四叔。待你完全康复了,让摄政王亲自带王妃来给你看,可好?”

  “他为何答不上来王妃是谁?”皇上抓紧了太后的手,乱摇一气,“是不是你,是不是就是你呀?!”

  “不是!”西凉昊急忙说道,“一定不是!”

  “那你说,到底是谁?你说,你说!”皇上急急火火地向西凉昊奔,一不小心摔了个大马趴,顾不得疼就马上爬起来,“你给朕说明白!”

  太后追上皇上,皇上急忙将太后护在身后,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西凉昊,用犀利的眸光警告着:你休想!

  西凉昊连忙站起身来,后退了几大步,“皇上请冷静,臣不是来惹皇上生气的。”

  “你!”皇上指着西凉昊刚说了一个字,便晕厥过去。

  太后忙宣太医们前来救治,一群人围在龙榻边。西凉昊在一旁冷眼旁观,待皇上被唤醒之后,他便悄悄地离开了。

  西凉昊刚迈进松风园,太后便跟了上来。

  “摄政王,哀家找你有话说。”

  “太后有话请讲。”

  二人为了避嫌就站在院子里,轻轻地说话。

  “方才你也看到了皇上的状态,的确令人堪忧。天狗食日、普宁寺进香,还有你的诈死,都深深地影响着他。他现在生怕天要亡他,你要抢他。下午,哀家想找葛黎来安慰皇上,这才知道她失踪了。哀家近日忙着照顾皇上,委实顾不得关心这些。怎么样?人找不到了吗?”

  西凉昊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白葛光之下,他的气质显得格外清冷。

  “听说,你派人去半葛湖中捞了一天。莫非她已经?”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皇上还急着问摄政王妃究竟是谁呢!这可如何是好!”太后顿了顿,试探道,“不如……你娶薛嫣儿可好?她的才貌、家世、品格……”

  “薛嫣儿?”西凉昊莫名其妙道,“本王娶她回去做什么?”

  “做摄政王妃呀!”

  西凉昊一脸不屑,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不如让我娶红袖算了!”言罢,还侧了半个身子过去,显然对太后的建议有些恼火。

  “你若有心娶红袖,早就会娶了,还能等到现在么?哀家觉得薛嫣儿的才学、人品、能力都很适合做摄政王妃,难得她又生得一副倾国之貌。”

  “原来,她是第十四个。”西凉昊负气地冷笑,俯视着太后执着的眼神,“你就不怕本王把她给剁了,送进宫去?”

  “你以出家相要挟,本王答应了不逼太后下嫁。此事皇上可以不相信,你总不该不信吧?你大可以凭着对本王的信任去劝解皇上。从此,本王娶或不娶,娶谁不娶谁,都与你无关。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考虑,本王绝不再让步!”

  “这……”太后怔忡地望了脸色阴沉的西凉昊一会儿,心有一丝不甘,却又多说无益,“哀家拜托你多为皇上考虑几分,早些定一个人选吧!”

  “很晚了。请太后回去好生陪伴皇上吧!”

  西凉昊不想再谈成亲的事,便冷声下了逐客令。太后离开之后,他斜靠在空无一人的回廊里,手中提着葛黎佩戴的夜明珠,对着月亮的方向缓缓地晃动了一会儿,本就饮酒过量的他眼皮渐觉沉重。

  突然,追影出现。二人耳语了几句,西凉昊顿时困意全消。待追影闪退之后,他来到麒麟跟前,微微一笑,“本王已经知道她在哪了,只不过此时不便找她回来。你再耐心地等上几日吧!”

  接下来的几日,西凉昊与公使们商榷多边贸易开放之事宜。额外的,西凉国几次提出,希望西凉昊在上次战争的索赔条件上给予适当的宽容,却每一次都被他回绝。南辽与西凉国始终保持着不温不火的关系,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因而两国并未有谈判上的实际冲突,最终皆大欢喜。而北夏,确切地说是雁逸寒本人,成了西凉昊最后的谈判重点。

  某夜,二人在松风园的院子里小酌,清风拂面,朗葛相照,晓星助兴,惬意得很。

  “沁凉山庄真是神仙居所,”雁逸寒啧啧赞叹道,“师兄这松风园更是聚日葛精华之所在,长居于此必助身心增长,益寿延年。”

  西凉昊故意苦笑道:“哪里,哪里!这儿绝比不上沧浪屿,那里边可是别有洞天啊!”

  雁逸寒的眉峰微微一颤,笑容僵了一瞬,复又笑开了。西凉昊其人身怀七巧玲珑心,从他口中吐出来的话,对方得细致琢磨,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绕进去了,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他。雁逸寒正是了解西凉昊的心性与脾气,所以才把“别有洞天”四个字听进心里去了。虽然沧浪屿里面有一处景色就叫别有洞天,但是听西凉昊方才那口气,似乎并非这么简单。或许,西凉昊发现了什么……

  雁逸寒掩饰得相当好,西凉昊见对方笑得开朗,他也便随着气氛与雁逸寒举杯畅饮起来。

  “师弟春风满面,一定是有喜事吧?这几日忙乱,本王一直未来得及问,你是不是要娶侧妃了?”

  “师兄拿我说笑了。哪来的侧妃啊?”

  “没有吗?本王可是有所耳闻呀!”西凉昊一脸思考状,“莫非是听错了?”

  “没有的事,否则怎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呵!师兄一定是听错了,听错了。”雁逸寒举杯自饮,以掩饰心事重重。

  西凉昊眸光的锋芒在夜色下竟也可以清晰如炬,直捣人心,不可逼视。他注视了雁逸寒一会儿,才悠哉地拿起酒杯,“那么,师弟若是哪一日有了侧妃,可一定得通知本王。本王也好讨一杯喜酒喝。”

  “师兄怎又拿我说笑?堂堂的摄政王还能缺了酒喝嘛?我真的没有娶侧妃的打算。”

  “人算不如天算。若是有个绝色佳人当空掉到你怀里,你要是不要呢?”

  雁逸寒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许多。他镇定地望着西凉昊,心想:西凉昊莫非真的知道了什么吧?

  “哎呀!”西凉昊恍然笑道,“本王这是喝过头了,竟拿我们这些俗人的心思比了你这天下第一君子的心思。真是,该罚。本王自罚三杯吧!”

  雁逸寒忙道:“师兄折煞我啦!什么俗人,什么天下第一君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师兄何必自罚呢?”

  西凉昊重重地“哦”了一声,为雁逸寒斟酒,朗朗笑道:“为了你这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满饮此杯吧!”

  雁逸寒扯了扯嘴角,干了一杯之后便口称头晕,早早地回去歇息了。

  西凉昊悄悄地唤出追影,低声吩咐道:“雁逸寒可能会提前离开。你去暗中保护黎儿,伺机将她带回京城。务必谨慎行事,不要让雁逸寒发现了。”

  葛黎听到西凉昊的名字,神情自然而然地会有所反应,虽然她极力克制,但那就如同条件反射一般难以挨过去。不过,她相信西凉昊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若是西凉昊想让她死,一定会用最直接的方式,比如直接捏断她的脖子。

  “丁姑娘,相处几日,不知你可看到我的一片诚心,若我明日便回国,你可愿同往?”

  明日?葛黎闻言一愣。按照雁逸寒的行程,他应当大后天再走……然而,早走两天于她而言绝非坏事,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她莞尔道:“好,我随你去。”

  雁逸寒还以微笑,满目期许地望着葛黎,“感谢姑娘的信任。”

  二人连夜商议第二天如何乔装的事。料想,任谁也不会怀疑到雁逸寒的小厮头上。一切预备妥当,只待雁逸寒上午去向西凉昊辞行,即可大功告成。

  翌日,葛黎正打扮成小厮的模样,在镜子前左顾右盼地端详自己的新样子。嫌眉眼露得过分清晰,她还特意加了一顶遮阳的斗笠。却在等雁逸寒去辞行的工夫,吵吵嚷嚷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包抄着沧浪屿。葛黎登时浑身一紧,不详的预感涌入心间。说时迟,那时快,一拨人闯进门来,直扑葛黎。

  总不能坐以待毙,葛黎抄起桌上的镇纸便掷了出去,以她的精准度,第一个冲上来的人立刻被戳得头破血流,晃了两晃便堆在地上了。镇纸顺便还砸伤了他旁边那人的脚,令其呜呼一声,也倒在地上。

  此时,葛黎才看清楚他们当中有一个怪模怪样的婆子,身着五彩,手舞银棒,脸上那烟熏妆画得要多黑有多黑,以至于真正的面目都难以辨清。四周亦有些奇装异服的男人们,随着她舞动。这不就是跳大神的么?葛黎当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是她!”婆子指着葛黎,尖刻的声音震耳发聩,“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