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门吱呀拉开了半边,探出一张惨白的脸,死鱼般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她,龇牙,道:“七小姐安。”
段七娘是认识她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样的夜晚里她觉得对方似乎没有一丝人气,像是刚从坟墓中爬出来一样。
她强自压住想要拔腿逃跑的冲动,将脊背挺直,道:“夫人呢?我要见她。”
那婆子将门拉大了些,低头道:“七小姐请。”
段七娘硬着头皮走进去,门在后面吱呀一声关上了,让她吓了一跳。
对方微弓着腰,表情僵冷,道:“七小姐这边请。”
段七娘抠着掌心,疼痛让她清醒了些,她一步步地走上台阶,珠帘摇曳,从里面疏漏出一缕灯光,那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道:“进来吧。”
段七娘走进,看着她慵懒恣意的模样,那精致的眉眼,娇弱的气质,依然是那个林三夫人,她不由地松了口气,敛衽行礼,道:“七儿见过三婶。”
林三夫人眼皮撩了下,道:“你过来做什么?”
段七娘迟疑了下,道:“七儿请求三婶一件事。”
“说。”
段七娘鼓起勇气,道:“请三婶解了景表哥身上的毒。”
林三夫人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怎地?薛景同愿意娶你了?”
段七娘的脸儿红了下,没有说话。
林三夫人啐了口,道:“甜言蜜语,口蜜腹剑,因为这世上有你这般痴傻之人,方才有那奸诈薄情之汉子!可恶可恨!”
段七娘凄然一笑道:“三婶为七儿担心,七儿知道,可是七儿就是喜欢,喜欢的要死。”
林三夫人啐了声,懒懒地道:“解药会在你成亲的那日给你,你现在要做到是找到那副图,越快越好!”
段七娘道:“我将她的衣裙都整理了,可是什么也没有。”
林三夫人道:“即使是挖地三尺,我要将它找出来。”摆摆手,不耐烦地,“行了,你回去吧,再仔细找找。”
段七娘无果而终,十分不甘又不敢多说,在对方冷厉阴森的目光下低头应了声,再慢慢退出。
待到那婆子死人般的脸被一扇门窗隔开时,她这才察觉后背一阵冰凉。
待她回到祠堂时,松香正给老太太喂了药。
段七娘左右看了眼,道:“九儿呢?”
松香道:“九小姐精神不好,婢子让她去睡了,这儿有婢子看着,七小姐您也去歇息吧。”
段七娘接过她手里的帕子给段老太太擦了嘴,道:“你这几天也累得很了,先去歇会儿,待会儿再来换我。”
松香想想也是,赞道:“七小姐是个孝顺的,老太太醒了,一定得好好疼你。”
段七娘笑了下。
松香下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她与昏睡不醒的段老太太。
段七娘压了灯芯,烛光暗了许多、她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对方那张沉睡的脸,稍稍倾了身子给对方理了理被子,突然顿住了,老太太的脖子上露出一截红线,她砰然心动。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生怕惊动了对方,她伸手从里面拽出一块玉扣。玉扣碧沉莹透,定是佳品。不经意地,她对着灯光一看,发觉里面似乎有一模糊的形体,她目光闪了闪,起身从针线笼里找到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去剪那红丝线。
轻轻地咔嚓一声,玉扣落在了她的掌心。
就在这时,段老太太突然哼了声,动了动,竟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对视,有惊恐更有不可置信,她张口结舌,道“祖母……您,您……”恍然察觉什么,忙丢了手,剪刀跌落在地上发出脆响,在这深夜里极为刺耳。
段老太太慢慢地支撑起身子,盯着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是……你……”
段七娘恍如雷击,连连后退,摆着手,“不,不是我……祖母,我没有,我没有……”退无可退,后背贴上了梳妆台,她低头,那把剪刀正落入她的眼睛。
她的目中闪过丝疯狂,弯腰拾起,猛地戳向对方的咽头。
段老太太脸上闪过惊恐和不可思议,她张嘴想喊,明晃晃的剪刀却已经插到了咽头,她偏头,一阵刺骨的痛疼得她两眼一翻,便昏死了过去。
与此同时,段七娘后脑突然一痛,她手里的剪刀抖了抖,勉强地转过身,却是个蒙着面的男子,眨眨眼,又是一棍,热热的液体从额头流下,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慢慢后仰,倒地,手里还死死地握住那块玉扣。
黑衣人喘了口气,向床上不知死活的段老太太看了眼,一咬牙,便来掏那玉扣,无奈,段七娘握得紧,竟然生生扳断了一个手指。
他将玉扣取出又对着烛光看了看,里面出现一个怪兽模样的外形,四蹄踏云,神骏威仪,他的眼中露出狂喜,小心地收了,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段七娘幽幽地醒来,头痛欲裂,眼睛被鲜血糊住了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她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想要把住梳妆台站起来。
上面的火烛一晃,正好歪到帐幔上,火苗腾起,顺着帐幔攀附燃烧着,浓烟生起。
她再也无一点力气,直直地趴在案,手维持着向前的姿势,而目光渐渐凝滞,在最后的意识里,她想,景表哥会陪着她,无论是生死,这样真好,真好……
有人惊叫,“老夫人呢?老夫人在里面!还有七小姐……”
所有人都震住了。
段二老爷铁青着脸,盯着那熊熊的烈火,双手攥成了拳。
二夫人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七丫头!……”四夫人跌跌撞撞得奔来,几乎肝胆欲裂,呼天号地地便要往里扑,被一旁的婆子丫鬟死死抱住,“夫人,您不能进去啊……夫人……”
段二老爷咬牙道:“进去救人者,赏白银千两!……”
众人都面面相觑,有一两个敌不过诱惑,便将一桶水浇到头上,披了棉被便往里冲。谁知刚刚进了门,一道横梁从上砸了下来,烈火将他包围,只见他跳腾着,嘶吼着,须臾间便倒下不动了,剩下的人都不寒而栗,顿住了脚。
倏然间,一道娇小的身影冲了过来,她一把扯下一个仆人顶着的棉被裹住全身便往火海里冲。
金桃在后面跺脚,“小姐!小姐!……你不要命了!……”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脸上变化不定。
葛黎冲到了里面,能见的就是浓烟滚滚,火舌肆虐着舔上她的脸,隔着湿棉被,她依然感受到那炙热的火气。
咬着牙,她凭着平时的记忆,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段老太太居住的里间。
到处都是火,只见段七娘趴在地上,半截身子已经被火吞噬,可怕地蜷缩起来,而一只手保持着紧攥的姿势,断了一指。
葛黎的目光在她的断指上停了一秒,注意到床上被燃烧殆尽,却不见段老太太的踪影。
她不敢张嘴,怕浓烟吸进肺里,忽然听到床下有微弱的呻吟声,趴下一看,只见段老太太蜷缩在床下,脖子和肩膀处都是鲜血。
她大喜过望,用力将对方拉出。对方的眼睛紧闭,气息微弱,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塞到对方的嘴里。然后她找到一盆水,将棉被再次浇湿裹在对方的身上。
临行前,她低头看了眼段七娘的残骸,轻叹了声,便背着段老太太向外面奔去。
前路已经被火封死,一根根的横梁从头顶砸下,火星四溅,转瞬便又腾起了一人高的火苗。她动作轻捷,每次都是险之又险得避开,眼看只要跨过前面燃烧的外门就可以暂避开火海。
“喀嚓嚓……”那堵墙轰然倒塌,正将两人罩在其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低沉的声音,“抓住!”一道绳索如蛇般地卷了过来,正好缠在她的腰间,她抬头,西凉湛正站在一处岌岌可危的墙头上,火苗舔上他的衣襟,他岿然不动,一拉一振,葛黎就着那力道点足跃起,再弹跳。忽地,胳膊被攫住,紧紧地,抬眼撞进对方那深邃的眸子,里面还有着怒火。
她微微一笑,一把勾住他的脖子。
西凉湛深吸了口气,一手托住段老太太,提力,跃起,在危墙上一点,三人如箭般地射出,危墙难以承受之重,轰然倒塌。
葛黎落地,晃了几晃,连带着段老太太一头栽倒在地,而力道拿捏正好,避开了易受伤的部位。
西凉湛眸底浮上丝无奈,转而犀利,喝道:“快!快救人!”
众人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便忙着七手八脚地上前,一边喊,“九小姐!……老夫人……”
四夫人站在原地茫然道:“七儿呢?我的七儿呢?……”
而此时,段大老爷急匆匆地赶到,见了如此情景,目光闪了闪,指挥着众人继续救火。
这场大火一直到了天将亮时才被扑了下去,整个祠堂变成了一片废墟焦土,里面发现了两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应该是段七娘和松香。
四夫人当时便晕死了过去。
段老太太脖子失血太多,又被呛了烟昏迷着,好歹是保住了性命。葛黎则受了些皮外伤,请了大夫看过后,被拘在房间里养伤。
此时,她扶着额头看着金桃泪汪汪的模样头疼不已,道:“你家小姐好好儿的,你别用这么样的目光看我行不行?”
金桃抽噎道:“谁让你这样不顾死的?段家上下人多了去!”
葛黎道:“我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吗?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我保证……”
金桃这才稍稍开了脸,抹了把泪,道:“我让紫叶炖了乌鸡黑鱼汤,应该好了,我去看看,你好好儿躺着……”说完扭身出去了。
葛黎苦着脸,那汤她已经喝了一天了,满肚子都是汤,能不能不要喝了?
正纠结间,一阵风动,西凉湛出现在眼前,满是责怒的目光看着她。她缩了缩脖子,讪笑道:“别,我错了,我错了……”
西凉湛又好气又好笑,坐近前,弹了下她的额头道:“你呀!”突然揽她入怀,紧紧地。
葛黎一愣,顷刻间心底泛起丝丝的甜意,偎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咚咚有力的心跳,只觉得岁月静好。
良久,西凉湛闷闷地道:“我不希望你每次都涉入危险中,即使只有最微小的伤害,我也不愿意。”
葛黎柔声道:“事情发生的突然,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你知道段老太太对我的重要性,不仅仅是因为她是知道图谱下落的唯一之人,还有,我真的很希望有这么个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