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被这一幕吓坏了,忙围上来,又是喊又是使唤人去找大夫,一阵手忙脚乱。
待到大夫来时,四夫人已经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大夫忙着给段老太太行礼。
段老太太道:“免了,张大夫,快瞧瞧这是怎么了?”
大夫应着,坐到床边,隔了一道纱帘搭上了四夫人的脉门,细细听了半晌,道:“这位夫人是邪气撞体,内里虚热,我开几幅药吃几天看看。”
众人都松了口气。
二夫人命人领了大夫出去开药。
段七娘和八娘守着床边满脸的焦急之色,段七娘更甚眼圈红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丫鬟劝道:“小姐,夫人吃了药就好了,您不用这么担心。”
段老太太稳重,道:“七丫头别急,大夫看了不是说没什么吗?休息几天就好。”
段七娘声音哽咽,道:“祖母不知道,母亲一直不让七娘说,这段时间她老是失眠,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屋里的人都竖起耳朵听。
段老太太皱眉道:“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段七娘目露惧色,道:“说,说是有不干净的东西老是在床前转悠……”她打了个寒噤,脸色白了白。
众人心里都是一凛。
段老太太沉了脸,道:“胡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老婆子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阳气最弱,怎么没有见到这些……”
话音刚落,一个急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老太太!不好了,大夫人又闹腾起来了!……”
帘子掀开,却是大夫人面前的一个小丫鬟,满脸的惊惶,见了老太太便跪倒叩头。
老太太沉声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小丫鬟几乎要哭了,结结巴巴地道:“回,回老太太,大夫人……大夫人说,说有人要抓她走……”她咽了口唾沫。
段四娘变了脸色,提起裙摆向着段老太太一揖,便匆忙往上房跑。
段老太太道:“松香,七娘,你们留下来守着,其他的都跟去看看。”
“是。”众人应着。
二夫人和葛黎一左一右扶着段老太太,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大房而去。
果然,刚进了院子的门,便听到里面有摔打东西和嘶吼的声音,一个婆子见人来了,如释重负,忙着给老太太行礼。
“啪”的一声,一样东西迎面甩了过来,葛黎下意识地一偏,那东西正砸在她的肩头,落到地上却是个茶壶,碎成了几片,里面的水流了出来。
段老太太急道:“快让我看看,伤了哪里没有?”
葛黎道:“没事,祖母,快进去看看大伯母怎么了。”
段老太太只得暂时放下,急往里面走了几步,不由地倒吸了口冷气。
只见大夫人披头散发,疯了般将所能抓到的东西都往外扔,眼睛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拼命地想要反抗,嘴里嚷着,“走开!走开!……不要抓我……啊!……”
房间里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地上一片狼藉,就是纱帐也被她扯下了一片拖在地上。
几个丫鬟试图抱住她,一边苦苦相劝,“夫人,夫人……您歇息吧……夫人……别闹了……”
老太太喝道:“把她给我抓住!“得了她的命令,过来两个粗壮婆子很轻易地制住了大夫人。
她不能动却拼命扭动着身子,叫,“别过来,别过来……”
段四娘过去抱住她,柔声道:“娘,别怕,别怕……”
大夫人见了她才稍稍安静,抓紧她的胳膊,语无伦次地道:“四娘……我看到有鬼,真的有鬼,他们要来抓我……我看到了三娘,三娘对我笑……啊!……”她抱住头像是野兽般嚎叫了声。
段四娘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段老太太将拐杖重重一捣,道:“前儿不是说好了些吗?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婆子战战兢兢地回话道:“回老太太,夫人这段时间是好了许多,婢子也不知道今儿怎么了……”
二夫人道:“这是魔怔了,马道姑不是作了法吗?”
婆子道:“是,是做法了,夫人也好了些。可是,可是马仙姑说,说……”
“说什么?”
那婆子一下子跪倒,道:“回老太太和两位夫人的话,马仙姑做法说夫人这是恶鬼上身,可以驱赶,但是因为宅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即使恶鬼走了,可能还会回来,也有可能缠上其他人……”
虽然外面阳光尚明媚,每个人却都机泠泠地打了个寒战,胆小的甚至往一起靠了靠。
葛黎眯起眼,极快地在大夫人的脸上扫了眼。
段老太太怒,道:“胡说八道,这宅子是祖宗留下的,何曾有什么不干净的?你这婆子乱说话,拖下去张嘴二十!”
那婆子一吓,忙着叩头求饶,道:“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奴才说的都是真的……”
她被拖了下去,接着,台阶下响起了噼噼啪啪掌嘴的声音,还有呜呜声。
段老太太紧抿着嘴唇,细密的皱纹包围的眼睛里有着凌厉之色,不怒而威,真正显示出一家之主的威严,让人心生惧意。
所有的人都低了头大气儿也不敢出。
段老太太梭巡了所有人一眼,冷酷地道:“以后不要再在我老身面前说这些个胡话,被我听到,先打了嘴再撵出去!听到了没有?”
“是!老夫人!”众人齐齐应声。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为段老太太的压制而平静下来,大夫人的魔怔没有好转,就是四夫人每日里都是昏沉沉的,喝了好几天的药始终不见好。
段大老爷和段四老爷都沉不住气了,一起去求老太太请仙姑做法净宅。
段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沉默着。
段大老爷和段四老爷低头跪在地上。
段四老爷哀求道:“母亲,您就救救真娘吧,吃了这么些天的药都不见好,这么拖下去怎么了得?……”
末了,段老太太长叹一声,颓然道:“随你们吧。”
两人欢喜,叩头退了出去。
段老太太闭着眼睛,慢慢捻着手里的佛珠,面如沉水,似乎在想着什么。突然,她道:“你说,这宅子里真的不干净吗?”
松香正给她捶腿,闻言一顿,道:“既然大爷和四爷都坚持,老太太何不顺了意,横竖没个妨碍。”
段老太太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我不是压着,我是怕这人心里会真的生了鬼!那比宅子里的鬼更可怕啊。”闭眼不再说话。
松香默然。
第二日,段府请来了马道姑,一连几天,她一个人将府邸里的角落旮旯都转个遍,就在众人都快要失去耐心时,她道:“贵府邸百年基业,福禄盈满,荫泽子孙,然朝阳处总有背阴之处,经年不散腐气,聚而生怨气,经阴秽之人引动,鬼魂动,必伤主……”
段四老爷变了色。
段大老爷则喜怒不显,道:“仙姑可有解除之法?”
马道姑道:“解除之法自然有,本道会请上仙相助,不过,若想阖府平安,还请依本道所言而行之。”
段四老爷连连道:“你说,你说……我们自然听仙姑的……”
马道姑欣然,设了神坛,点了香烛,贴了符纸。一番折腾下来,再细细捻指一算,恍然道:“女为阴者,阳气弱,寒邪易侵体,本道有一副汤药用于净身可驱除邪秽之气,保贵府小姐平安……”
段大老爷自然无异议,依言吩咐人煎了草药,置了浴室,让四房的姑娘都去洗泡,驱除邪气。
段四娘第一,葛黎最后。
待众人都洗完出来,丫鬟又换了水。
葛黎由金桃伺候着脱了外衣,便让她退下了。
一直以来,她洗澡不愿让人伺候。
金桃疑惑,再后来便习惯了。
葛黎进了内室,只见一个硕大的药桶摆放在正中,褐色的药汤冒着热气,室里白气袅绕。
她伸手掬了点放在鼻尖闻了闻,确定只是简单的强身健体的药材才放心地跨了进去。
温热的水没过她的肩膀温热地轻吻着她的肌肤,药力由热气渗入,倒也舒坦。
待泡的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去捞衣架上的浴袍,突然,她眉头一蹙,动作极快地披上了浴巾。
屏风外转过来个小丫鬟,低脸,恭敬地道:“九小姐,让婢子伺候您穿衣。”
葛黎将浴袍裹紧,皱眉道:“金桃呢?”
小丫鬟道:“刚才二夫人叫金桃姐姐去拿东西了,待会儿就回来。”
葛黎目光闪了闪。
说着话,引着她转过了屏风,一个嬷嬷正抬眼看过来。
三十几岁的年纪,五官端正,皮肤偏白,显眼的是左眉尖有一颗红痣。看着她的目光有惊有疑,又带了探究。
葛黎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稍稍顿了下。
对方忙低下头,垂在两侧的手微微颤抖着。
而就在她离开的时候,那嬷嬷腿一软,扶住了墙,顿了片刻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一个小丫鬟早就等在了侧门里,见了她很快地道:“嬷嬷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径直往后院走去。
内室,四夫人除了脸色白点,根本看不出有病的样子。她正靠在床头有滋有味地吃着碗燕窝粥。
段八娘稳稳地坐着。
段七娘则捏着绢子不停地走来走去,探头往外看。
四夫人忍不住道:“你老是晃来晃去做什么?就不能学学八娘稳重点?”
段七娘白了段八娘一眼,道:“我心里着急,娘,你说那个人会不会真的认出来?”
四夫人将碗递给旁边的丫鬟,用绢子拭了拭嘴角,得意满满地道:“只要她见了,自然能认出来,你不知道为了找到她娘费了多大的功夫。”
段七娘抱着她的胳膊,亲热地道:“我知道娘是最厉害的!”
四夫人撇撇嘴,忍不住笑。
这时,帘子打开,小丫鬟带了那个嬷嬷进来,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那嬷嬷不敢抬头,忐忑地万福行礼,道:“秦氏见过夫人,小姐。”
四夫人和颜悦色,道:“嬷嬷请坐。”
秦嬷嬷谢了,将屁股挨了绣凳一点点,依然低着头。
四夫人道:“你莫怕,只管说实话,你看清楚没有?”
秦嬷嬷嗫嚅着,道:“分开十年了,姐儿长大了,不过还有几分原来的模样,与夫人有几分相像。”
四夫人当然不想听到这个,肃了脸色道:“除了模样还有什么?比如胎记……”
秦嬷嬷想了想,道:“婢子有些奇怪,婢子记得姐儿小的时候最是粘着婢子,婢子常常给姐儿洗澡,她的后背上没有那个红色的胎记,好像,好像在……”她苦想着。
四夫人和段七娘八娘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丝狂喜,手心冒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