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高高在上

  蓦地,他察觉到什么,僵硬地回过身,却见西凉湛正冷冰冰地看着自己,永远的高高在上,永远的清贵淡泊。

  他可以想象到对方一定是为了葛黎而来,想起两人间的默契,想起那温情脉脉的一幕,一股子郁气和愤怒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他低吼了声,倏然转身出拳向对方扑了过去,一招接着一招,完全是不顾命的打法。

  西凉湛轻巧地避过,还击。

  只见两条人影在不大的空间里跳腾闪避,你来我往,拳脚相加,树叶被震动得簌簌落下,带了晨露点点如细雨洒落。

  十多招后,西凉湛一掌打在对方的肩胛骨上,稍一犹豫又卸了几分力道,饶是如此,薛景同身子向后飞去,一下子撞到一棵树上,顺着树干滑了下来。

  “噗”的一声,他张嘴吐出一口鲜血,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西凉湛挺拔如玉树芝兰,优雅清贵,他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便走过去,探了探对方的鼻息,迟疑了下,抓起他的手腕搭脉,脸色微微一变,又换了一只手,再搭。

  追风悄没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忍不住道:“怎么了?”

  西凉湛脸色凝重,道:“他中了情蛊!”

  追风一愣。

  两人都是绝顶的高手,对医术也颇有研究,再加上和西凉昊相处日久对于蛊毒有了几分认识。据说这情蛊是女子怕情郎变心给对方吃下的,即使再是不喜,却离不开。一方死另一方绝不能活,所以在下蛊者要慎重仔细,轻易不动。

  薛景同应该是被人算计了,那么会是谁呢?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凝重,南风女皇!这么说南风女皇已经出现了,此人狡诈多疑,精于蛊毒和易容术,想要找到她非是易事。

  但是可以确定一点的是,她一定就在附近,甚至可能潜伏在段府,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葛黎。

  想到这,两人都有些忧心忡忡。

  西凉湛沉思片刻,再看一眼昏迷不醒的薛景同道:“先把他送回去,我想,下情蛊之人应该和他有莫大的关系。”

  追风点头。

  祠堂里,段七娘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地,道:“祖母,七儿错了,求祖母惩罚。”

  段老太太面无表情,捻着佛珠,好久,冷冷地,带着恼怒,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算计,薛家会看不起你,薛景同会冷落你,你……”

  段七娘哭得不能自己,叩头道“祖母说的小七都知道,可是小七真的喜欢表哥,以后,以后,他会知道小七的好……”

  段老太太气结,却又无奈,叹了口气,道:“也罢,是你自己求的,你自己承受吧。段家能给你的只是该你的,其他的,段家不会给。”言词冷厉不容置喙。

  段七娘一震,哭着,却不敢多说。

  她明白对方的意思,段家会和薛家协商嫁娶事宜,该给的嫁妆和其他都一应俱全,但是日后若是薛家有什么变化,或是薛家对她的态度如何,段家不会插手。也就是说,从此,她是被段家放弃的一个女儿而已。

  段老太太并不心软,向着松香道:“传我的话,让二夫人去和薛夫人说说,就说是我的意思。至于你,好歹是四房的嫡女,该教你的我会教你,剩下的日子就安心备嫁吧。”

  段七娘哽咽着叩头谢过,这是她期盼的,算计来的亲事,但是想到薛夫人刻薄的脸,薛景同痛恨的神情,她却突然不确定了,自己这般算计到底值不值得?

  她看了眼端坐在段老太太旁边的葛黎又恨又妒,若不是担心薛景同先一步求娶她,她怎么会如此动作?失了段家的庇护,她嫁入薛家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葛黎微微一笑,心无芥蒂,道:“九儿恭喜七姐姐了。”

  段七娘掩了情绪,低头。

  段老太太吩咐松香道:“领七小姐出去,收拾间屋子安排她住下。”

  “是。”松香带着段七娘主仆去了。

  背后,段老太太轻轻叹息一声,脊背松垮下来,愣愣地看着那闪着红点的香,慢慢地道:“七丫头这一步差了,凭着她段家嫡女的身份本来还有更好的姻缘,只可惜,她能看到的只是薛家,婆母不慈,夫君不爱,只怕日子会很辛苦。”

  葛黎知道她还是疼惜着段七娘的,道:“七姐姐是个聪明的,日子久了,或许会得了心。”

  段老太太摇头,打起精神,道:“罢了,横竖都这样了,更何况还有她爹娘看顾着,只不过这么一来五丫头和六丫头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了。”

  葛黎眨眨眼,感兴趣地道:“五姐姐和六姐姐的婚事我得看着点儿,都是绵软性子,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你呀!”段老太太戳了下她的额头,骂道:“就这么表现出厚此薄彼?”

  葛黎嬉皮笑脸地道:“九儿不是替祖母操心吗?”

  段老太太啐了她一口,绷不住地笑。

  当日,二夫人去见了薛夫人谈了许久,末了,薛夫人笑眯眯地送了出来。接着,薛夫人请了媒婆上门对八字,换庚帖,段家则忙着准备嫁妆。

  而此时,薛景同却病了,高烧不退,整日昏睡不醒,这让两家都有些慌了。

  接连几日,段七娘都是神思不属。

  段老太太将茶盅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她一跳,缓过神,惶恐十分。

  段老太太气道:“你,你真是……”她摆手,“你去吧,等醒了神再来见我。”

  段七娘知道自己的模样太不堪,低了头,诺诺着退下。

  出了门,听到里面传来葛黎娇软的声音,“祖母,您不用生气,七姐姐这是关心则乱……”

  段老太太怒道:“就她那点出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唉,若是她有你一分,祖母也就高兴了……”

  段七娘加快了脚步,那牙齿将下唇咬出血来。

  回到房间,她一头扑在床上,恨恨地捶打着被子,恨道:“凭什么?凭什么?不过是个不知道来历的野丫头怎么就入了她的眼?就会讨好谄媚!我呸!”

  花妆忙掩了门,道:“小姐,您轻点声音。”

  段七娘霍然坐起,头发被弄得乱了,向来爱重的妆容也乱了,一双眼睛里迸出熊熊怒火,咬牙着,“她既然不顾我,我也顾不得她!……”说着,她嘴角噙了丝阴冷的笑意。

  花妆瞧了眼,心头一颤,忙低下头。

  当天晚上,松香的哭叫声惊醒了祠堂里的人,葛黎和段七娘急匆匆地赶过去时,却见段老太太半个身子搭在床沿上,两眼向上翻,嘴鼻歪斜,身子一阵一阵地抽搐着。

  松香想要扶又不敢,只是哭着,喊着,“老夫人!……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葛黎疾步上前,喝道:“不要动她!”她托着段老太太的头部,“过来,慢点,把老夫人扶到床上,平放着。”

  松香先是被吓坏了,见她沉稳镇静便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和段七娘金桃一起慢慢地将段老太太扶到床上,平放好。

  葛黎一边让花妆去拿筷子,一边将段老太太的衣领松了松,然后将她的头往旁边侧。

  花妆将筷子拿来,她将筷子撬开段老太太的嘴,垫在上下牙之间,这才长出了口气,道:“去通知大老爷他们,还有找大夫来,要快!”

  不大会儿,段大老爷带着个老大夫急匆匆地来了,接着是段家三房的人,一时间将房间里挤得满满的。

  老大夫不敢怠慢。仔细给段老太太搭脉,问诊,又翻看了对方的眼睛,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老夫人这是邪风侵体,还好,旁边的人抢救及时,性命无忧了。”

  所有人都舒了口气,不由地看向葛黎。

  葛黎脸色发白,很显然也是被吓着了。

  段大老爷道:“母亲从来没有犯过此病,敢问老大夫如何诊治?”

  老大夫道:“此病成因有多种,或是饮食不当,或是情绪使然,或是劳累过度,脑部血流不畅,堵塞,中风者往外突然晕倒、不省人事,伴口角歪斜、语言不利。”顿了下,“若是严重可能伤及性命。”

  段七娘脚底下打了个趔趄,见有人看过来,捂住脸呜咽起来,含糊不清地道:“这可怎么好?……祖母……祖母……”

  段家其他人都不禁恻然。

  段四夫人拭了拭眼角,道:“老大夫,老夫人这病不会……”

  老大夫道:“且再看看,若是严重……”他顿住了口。

  众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段大老爷当机立断,道:“从今夜起,四房都出人看着,一点都不许松懈。二弟,四弟,我们出去商量一下。”

  “是,大哥……”段家男丁都跟着出去了,只剩下女人家们,有的低头揉捏着绢子,有的用绢子捂了嘴嘤嘤着,还有的沉默不语。

  段七娘只觉得全身冰凉,牙齿打颤。

  四夫人心疼地搂了她安慰道:“没事,没事,老夫人会好好儿的……”

  段七娘放任着自己倒在她的怀里,越过她的肩头向一处看去,那略带了笑意的目光让她心惊胆颤,忙移开了目光。

  商议的结果是,段家三兄弟按日子看护着,等着段老太太的醒来。

  第一夜当然是段大老爷。

  其他人都散了去,松香细细地给段老太太擦拭了手脚和脸,又掖紧了被子。

  段大老爷道:“你去外间守着,这里有我便好。”

  松香应了,将烛芯压了些,灯光模模糊糊的,然后退了出去。

  段大老爷坐在床头,静静地凝着段老太太那张苍老而没有生气的脸,片刻后,他凑近前,低低地喊着,“母亲,母亲……”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他顿了顿,小心地翻检着她贴身的衣物,却一无所获,又将目光落到一边的妆匣子上,打开,摸了摸,摇了摇,又放下。

  搜了一圈,他呼哧喘着气,再看向段老太太的目光变得怨怼,低声道:“母亲,我是您的儿子,是这段家的当家,您还有什么没有交给我?您这一病,可怎么好?……”

  他重重地坐回在椅子上,看着烛火发呆。

  (众生相)

  二房,二夫人一边伺候段二老爷脱去外裳,一边道:“母亲这病来得这么急,唉,这日子可怎么过?”

  段二老爷不耐烦地道:“大夫不是说了,醒了就好了。”

  二夫人踟蹰了下道:“若是醒不来呢?”看着对方瞪她,不禁委屈,“我不是担心吗?母亲从来没有留过话说怎么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