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心领神会

  高至低头,脑海里却飘过尉迟轻浅那温柔端丽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

  宗决默了片刻,斟酌着,最后道:“把长公主先交给她养着,另外专拔几个人过去,你一个个地地挑选。——尉迟家想要的,朕先许了他。”

  高至心领神会,应声退下。

  殿门缓缓合上,里面光线幽暗,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是和黑暗融成了一体。

  当日,圣旨下,以皇后礼厚葬尉迟轻浅,满城缟素,纸钱纷飞。人人感叹新皇的重情重义,惋惜尉迟王妃的薄命福浅,更是将注意力放在了一个月后的登基大典,盯在了空悬的后位上。

  一个月后,新皇登基,敕封群臣,大赦天下,同时纳了几个嫔妃充实后宫。其中有尉迟家的二小姐也是尉迟王妃的胞妹尉迟轻湘,崔家,金家等几个要臣之嫡女,给以不同的妃位和赏赐,皇后之位却空悬。

  大臣们颇有微词,然时局甫定,万废待兴,皇上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前堂上,无暇顾及后宫,却也成功地堵了许多人的嘴。毕竟,他们更希望看到一个勤奋努力的明君。

  而此后几年里后宫的格局一直不曾变化,直到葛黎以卓明儿的身份出现。

  他想,遇到葛黎是他的缘也是他的劫,他以为经过了尉迟清浅,经过了夺位的血腥风雨,他的心已冷,爱已凉,然而,所有的冲击都是让他猝不及防。

  第一次和葛黎见面是在原门关那个大牢里,同牢房的七八个犯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腐败腥臭的气味直往鼻子里窜。

  他稍稍离开一点距离坐在墙边闭着眼睛假寐,却注意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惊怕的,有仇恨的,还有不甘的。他想,如果不是昨天自己进来时露了一手,只怕自己现在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他暗暗叹气,前段时间,他探得逆王宗冽与西凉勾结,同时南风女皇入访西凉,震惊之下,再三思索便悄悄潜入西凉边城想要探得一点端倪。然而,刚入了原门关便听到了西凉国乱,据说是一个十三岁的女童葛黎竟然策反西凉守兵,以星火燎原之势宫夜慕华。

  自然地,边关关闭,防范森严,杜绝两国来往,将他生生割断在原门关,孤立无援。

  十日后,边关守将一系列的换防调遣,并发布檄文昭告天下西凉覆灭,葛兮建国,葛黎一登大统。

  然而,有夜慕华的余孽心有不甘在边关造成动乱,自己无意中撞上竟然被牵连投入了大牢。

  自古以来,无论是哪朝哪个牢狱中总有恃强凌弱者,同牢房的犯人见他表面上清瘦文雅便合着伙来欺负他,反而被他制服,虽有不甘却不敢再靠近,只远远地离开。

  这时候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他知道又有新的犯人进来了,无意多管闲事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却注意听着一丝一毫的动静。

  让他惊诧的是,对方年方弱冠却出手狠辣,一招震慑,看着那玉树之姿,那明眸皓齿,那漫不经心的笑容,他心头一动,不假思虑地伸了腿。

  再后来,高至来救,他邀了对方,对方虽然不推辞却也不愿意与他多接触,他不禁心生遗憾,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无意多停留,回到西陵后,他始终念念不忘,又专人差了暗探去查访却一无所获。

  他没有想到的是,两个月后他竟然在西陵皇宫再次见到了他,虽然不知道他便是她,但从第一次远远的距离看着她算计荛妃,那懵懂却掩饰了狡黠的眸光,那笨拙却透着机灵的小动作,他对她便生了意,后来有意无意地授意高至照拂着她,也是这般她才一点点地走入了自己的心底,从此烙了印。

  不自禁地,忆起那夜温泉池中的纷乱,让他恼怒成羞却让他回味无穷,即使只是乍然一瞬,他却忘不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如天山上的雪般通透明澈,让他心颤意动。

  他还记得当时在怜芙宫外她躲藏在尹太医的身后屏息凝气的模样,因为自己的发落她牙痛似的又忍住的憋屈,他想,当时自己的唇角一定是上扬的,因为高至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一样。

  真正和她有了交集,应该是那次状似无意的相遇吧?他记得天边落霞瑰丽,暖阳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柔柔的暖黄色,她便那般惬意地坐在梨树的枝桠上,一手捧着个梨子在啃,双腿在半空中晃悠着,在富丽堂皇鳞次栉比的宫阙中有种赏心悦目的清新纯真之美。

  她状似无邪,被自己惊吓后并不畏头畏尾,眨着眼睛,看着自己咬了口梨子,突然道:“……刚才不小心那个梨子掉到地上了,正好掉在了一坨鸟屎上……”

  当时的自己嘴里含了一块吐也不是吞也不是,耳边只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惊了落花飞鸟却让他的沉郁的心情愉悦起来。而就是在那一时间,他从她的神情和语气中得知了另一个男子的存在,第一次,他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一连几天都是烦躁不安的,直到高至来密报说怜妃面前的丁嬷嬷设计她送给徐公公,他心惊并愤怒。那个人他知道是司刑房的大太监,擅长供,更是以折磨人为乐,特别好虐年龄小的女孩儿。皇宫里多是这般肮脏的地方和人物,他不屑于过问,他认为人各有所长,只要守着本分就好,显然这个奴才触了自己的逆鳞。但是他不愿意将她置于风口浪尖,所以,徐公公血管爆裂而死,并将他的尸体剁碎喂狗,牵连了司刑房一干人。

  在听说她没有什么妨碍的时候,他松了口气,又传来说御药房那个宫女被鬼缠身之说,他实在好奇便乘夜过去看看,却看到她鬼鬼祟祟地在院子里转悠着,撞见自己短暂的惊愕后便装作梦游与自己擦肩而过,他不禁大笑,原来这世上还有这般灵动慧黠的人儿。

  她略施手段便将清荛宫弄个人仰马翻还能全身而退,无论这份聪明还是率性都是宫里那些女人不能比的,从而有了欣赏和喜欢。

  然而,自己从来没有正视过那份特别的情愫,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后来,无意中撞破她和那白狐说话,电光火石中将她与那个原门关大牢里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却对她嘴里的世子哥哥有了怨怼。所以,他像是报复般地,也或许是证明自己对她不过尔尔,在夜市中利用她去引起逆党的注意将她牵扯其中。

  想起那一幕,他还是心有余悸,幸好,幸好,她没事,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真正感受到自自己疯狂滋生的情愫。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经过那番变故竟然失了所有的记忆,唯记得他是她的世子哥哥……他犹记得自己在揭开那张面皮后所见到那张脸给他的震颤!证实了她便是那个白衣少年,从那一刻起,他便萌生了念头,无论她来自哪里,又是谁,他宁愿甚至庆幸她将以前的种种都忘记了,他,只想将她珍藏!

  而后来她的表现更是让他震惊并欢喜,那样一个小人儿智谋双全,审时度势,杀伐果断,与他共进退,同生死!她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排忧解难,真心实意地对他不掺杂一点的杂质……他感动却又患得患失。

  从借助尉迟、崔家金家力量上位起,他便与之相周旋,登基后他给了这几家泼天的富贵和煊赫的权势。很自然地,后宫被三家女儿把持,尉迟王妃的死给了他一个权衡掣肘的挈机,将后位空悬,让三家盯着想着却又不能得到。

  他知道尉迟家一直没有死心,明着交了兵符退了后却在暗中纵,他将尉迟轻湘纳入后宫封静妃,却一直不冷不热,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她,给尉迟家看到了希望,就多了几分犹豫。

  给怜妃一个孩子,让崔家心生奢望,安心待着,却在最后一瞬将胎儿落了,一尸两命。将罪名安在金家的头上,却又感念金家的从龙之功,力排众议将金家只是稍作惩戒,让金家感恩戴德。在崔家绝望的时候又纳了崔家所谓二小姐,将崔家的怨怒压在喉间。

  不得不说,他将这人心揣摩至透,将帝王的权术玩得淋漓尽致,更是有种掌控天下的自信。

  但是他却无法掌控她,卓明儿的死让两人的关系有了嫌隙,他知道她是个重情义的,她对自己放过崔家心有怨怼,为了自己的大计她默默地忍了。如果不是那个崔莹娘挑衅,自作聪明,他和她也不会渐渐疏离,到最后覆水难收!

  他想到对方护着百里君临时那绝然的神色,想着她虚以尾蛇地和自己周旋,想着自己愤怒嫉恨之下的一记耳光,生生打断了两人曾经的相依濡沫,想到面对百里君临宁愿割肉相救的场景时,她的悲痛欲绝,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么冷,那么远,让他遍体生寒,让他心如死水……

  他眉头纠起,手不自禁地纠紧了胸口,那里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还有蚀骨的痛。为什么?为什么他和她会走到这一步?他是真正喜欢她的,他只想要她是卓明儿,甚至,他愿意将江山与她共享!

  眼前陡然血红一片,百里君临义无反顾地扑向夜慕华,她凄厉的声音,火光腾起仿若要将所有的都燃烧殆尽,一切都灰飞烟灭……

  待尘埃落定,她死寂的眸子,孤冷的身影,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又像从来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心疼得厉害,他茫然不知所措,从此,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她一面!

  他不气馁,急葛兮所急,送葛兮所需,三年了,罔顾所有朝臣的劝诫,我行我素。因为在潜意识里,他想,她愿意接受自己的援助想来是心里还念着自己一点的吧。

  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是他甘之若饴,因为他不敢奢望太多,一点,一点就好。原来,自己真的真的很爱她!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起身出了门,起身,他走出了门,乍一见阳光有些晃眼,他眯了眼睛。

  德公公正打着盹,听到声音倏然惊醒,忙躬身上前去扶,“皇上,您慢点。”

  宗决站了片刻,适应了光亮,便将一手搭在他的胳膊走下台阶。

  德公公觑了眼他的脸色,道:“皇上,念贵人要见皇上,奴才做主让她回去等着。”

  “念贵人?……”宗决茫然,似乎不记得这个人,不过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出了院子,胸肋间那闷痛似乎缓解了许多,他抬起头凝望着高远的天空,天高气爽,风轻云淡,一行大雁正排着人字队在高空中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