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皇上目的达到便晃悠悠地走了。
荛妃腰身一扭也去了。
葛黎直起腰抹了把汗,不禁叹息,自己也是女皇怎么就落到如此地步?
尹太医耷拉着眼皮想着什么,须臾,凑过来,胡子翘得老高,“刚才你捏老朽?”
葛黎赔笑,“没注意没注意……”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尹太医在原地直跺脚。
葛黎跑了截,逐渐放慢了脚步,想着回去面对田妙萱那张拉长的脸就觉得头痛,便慢腾腾地往一处僻静的地方走。
墙角有几棵桃树已经落了芳华,枝桠横亘,挂着几个干瘪丑陋的桃儿,树下杂草丛生,鲜有人迹。
她爬上一棵老树靠着树干,手枕在脑后,看着变幻的天空发呆。
一缕风过,一片树叶飘悠悠地落在她的脸上,她捻起,只见叶子边缘泛黄,渐渐枯竭了水分,在昭示着秋天即将到来。
掐指一算,她潜入西陵皇宫已经有了两个月了,却始终没有得到一点端倪,药引是遥遥无期。想起了百里君临,她心如刀割,蓦然间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个与百里君临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挑起了她内心最深切的思念。
直到暮色如水墨泼染渐渐浓稠,她才回到了药房。
除了田妙萱,其他几个倒是真的为她高兴,却又有点担忧。药女升为医女是御药房每个人的梦想,毕竟进了太医院便有机会和主子接触,高迁的机会也多,但是是非也最多,毕竟长期在后宫嫔妃中走动,少不得见到些阴私龌龊的,到时候是荣是损就难说了。
既来之则安之,忽视田妙萱那嫉恨却又带了几分算计的目光,葛黎一夜好睡。
第二日,果然葛黎收拾了包袱在红杉和刘姑姑的殷切叮咛中进了太医院,因为药房与太医院本来走得就近,所以她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倒是尹太医惬意得很,颐指气使把她使唤得团团转。
因为尹太医专伺董娘娘的安胎之职,所以每日里总要去怜芙宫走上一遭,连累的葛黎每一次都谨小慎微,刻意忽视那丁嬷嬷阴测测的眼神,还好,对方一直没有为难自己。
又一日,尹太医给怜妃搭脉后,道:“娘娘已无大碍,平日里注意多走动走动,对胎儿也是有好处的。”
怜妃个纤细柔弱的美人儿,总是眉蹙一点愁带三分雨,再加上怀孕初期脸色微微发白,更是让人心生怜爱。她恹恹地道:“总是觉得没什么力气,想睡觉。”
丁嬷嬷接口道:“娘娘因为是才有了身子,反应大了点,再长些日子就好了,老太医说是不是?”
尹太医点头。
丁嬷嬷将纱绡帐幔放下领了他两人出来,面有忧色,道:“老太医还是再调整下那安胎的药,娘娘这般不想动也不好。”
尹太医沉吟片刻,提笔又添了几味药,一一嘱咐了。
丁嬷嬷谢了,瞧着一旁安安静静的葛黎,道:“老奴一直小心药膳之事从来不敢假于他人,每每感到疲累。老奴瞧着这位明儿姑娘是个灵透的,又懂得医理不妨今儿留下来帮老奴些忙,您瞧着如何?”
尹太医有些难为,丁嬷嬷是怜妃身边最得宠信的人,更何况皇上也曾说过要多看顾着怜妃。没奈何,他拿眼去觑葛黎。
葛黎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笑眯眯地道:“嬷嬷这般看重婢子,是婢子的福气,婢子愿意留下来伺候娘娘。”
丁嬷嬷的长脸露出丝笑容,道:“果真是个讨人喜欢的。”
尹太医无奈,叮嘱了几句便迈步出了殿门,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葛黎问那嬷嬷,“嬷嬷,婢子去给娘娘煎药可好?”
丁嬷嬷道:“自然好,你去吧,小心点。”
“是,嬷嬷。”葛黎迈步往外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得急了,长长的裙摆被踩到了脚下,她惊叫着,一头往前面扑去,手里的药包被摔了老远,有几包漏出药草来。
丁嬷嬷瞪着眼,尖声道:“你,你……”
葛黎五官都纠结到了一块,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脚脖子直吸冷气。
尹太医忙着赶回来,道:“你怎么了?可是摔坏了?”
葛黎大眼睛里浮上雾气,可怜兮兮地,“疼,我的脚疼得厉害……”
尹太医捏了捏她的脚踝,她尖叫声,吓的尹太医一缩手,一叠声地道:“哎呀,这脚扭了!你,你这个冒失鬼,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你呀……”
丁嬷嬷只气得嗓子冒烟,她本来动了小心思想要借煎药来惩治一下葛黎,却想不到对方这么一摔伤了脚踝,正气闷间听到里面怜妃弱弱地问了声,“外面是怎么了?”
丁嬷嬷狠狠地瞪了葛黎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快走,快走,莫要惊了娘娘。”说着,忙转身掀开帘子进去了。
葛黎吸吸鼻子,扶着尹太医勉强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离开了怜芙宫一段距离,确定没有人看见,尹太医把她的手扒拉下来,不冷不热地道:“好了,可以自己走了。”
“可是……”葛黎看着他义无反顾的背影欲哭无泪,这个可恶的老家伙,我是真的把脚扭了啊!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人的声音,“你倒是自在!”
猝不及防,一块梨子卡在喉头憋得她脸色紫涨,剧烈地咳嗽个不停。好不容易她才止住了咳嗽,揉着胸口,望着对方那种脸愣了好几秒。
对方微微一笑,道:“抱歉,吓着你了?”
葛黎看着那张脸神思恍惚,她的记忆力在逐渐减退,唯有记得百里君临的模样,还有自己的目的。喃喃道:“你,你是谁?”
那人忍耐地看着她,道:“你以为呢?”
葛黎醒了神,仔细又看了他两眼,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怅然,道:“你是皇上?”
对方脸色一变。
葛黎却摇头道:“应该不是,皇上刚刚登基一定忙于政事,哪有时间晃来晃去?”顿了下,肯定地,“你一定是位王爷是不是?只有王爷才能这么悠闲自在。”
对方目光闪了下,道:“呃,本王排行第九。”
“哦,九王爷?”葛黎点头,咬了口梨子,继续看天看景,直接无视对方。
九王爷也不恼,负手站着,慢悠悠地,“听说那日有人故意把清荛宫那个宫女拉下水的。”
葛黎手顿了下。
九王爷又道:“还听说有人故意装肚子疼让另一人去送那瓶养颜膏的……听说……”
葛黎忍不住了,抛给他一个梨子,“给你。”
九王爷接过梨子摩挲了几下放在嘴里啃了口,果然甜美多汁带着点酸,口感好像比以前吃过的要好。
葛黎凉凉地开了口,“刚才不小心那个梨子掉到地上了,正好掉在了一坨鸟屎上……”
“咳咳……”对方噎住了,嘴里含着一块不知道是咽还是不咽,表情尴尬到了极点。“呸,”的一声他将那梨块吐了出来。
“咯咯……“葛黎笑得花枝乱颤,阳光透过树缝洒落在她的脸上如同笑开了无数碎金,明明是平常的五官却有种令人窒息的美。
九王爷瞪着她,良久也笑了起来。
葛黎道:“我骗你的。”
九王爷本起脸,“欺……那个糊弄本王之罪你可担当的起?”
葛黎歪头微微一笑,道:“你会治我的罪吗?”她笃定地,“你不会的。”
“为什么?”九王爷心头一动。
“因为,因为,”葛黎又笑了,甜甜的,软软的,“他舍不得的……”
对方有些糊涂,瞧着她看着自己那目光却像是透过自己去看另一个人,眸子里虽然有着笑意却带着淡淡的忧伤和软弱。
她说的“他”应该是另一个人,从第一次见面她的震惊和痴迷便有了这个认知,却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沉了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葛黎没有察觉,她依然停留在自己的臆想中,算起来两人分别有两个月之久了,在冰窟里他是不是很冷?他会在沉睡中梦到自己吗?
她想得痴了。
夜晚,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孤独地悬挂着,层层的帐幔在风中轻扬着,勤政殿多枝琉璃宝灯安静地燃着。
西陵皇上坐在龙案后,英挺的脸一半隐在幽暗中,一手支着额闭着眼,一只手握着一个咬了一口的梨子。
高至悄没声地进入,躬身拜倒,低声道:“回禀皇上,怜芙宫一切照旧。”
西陵皇上嗯了声。
高至又道:“探子来报,西凉,不,现在的葛兮女皇据说卧病多日,朝权暂由一个叫西凉昊的少年人主持,政局稳定。”
西陵皇上道:“葛兮?葛兮女皇听说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子,是个天纵奇才,与西凉当年的神武皇后不分仲伯,朕倒是很期待有朝一日见一见。”
高至急急地阻拦道:“皇上不可再次冒险……”
西陵皇上笑了声,道:“你放心,朕这一次不会莽撞。西凉灭了,葛兮初建,想来不会因为那个逆王与西陵交恶。”
高至道:“老奴也以为是。”
西陵皇上闭目又沉思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原门关大牢里的那个白衣少年可有了下落?”
高至道:“回禀皇上,还没有。”
西陵皇上叹息道:“那少年虽然年龄小,却隐约有龙章葛姿之态,与之失之交臂,朕甚是遗憾。”
房间里一片静默,唯有风声徐徐而来。
高至踟蹰了下道:“皇上,老奴这段时间将宫中搜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那日闯入龙池的人,老奴猜测,是不是逆王的党羽?”
西陵皇上断然否定,道:“不是,那人对朕并无恶意,只是不知道他想要找什么。”
高至额头渗出汗来,道:“是老奴的疏忽,老奴一定再细细盘查……”
西陵皇上抬手阻止了他的话,懒洋洋地道:“罢了,此事后议,还有些天就是祈愿节,你……”还没有说完,外面响起一个惶切的声音,“皇上,婢子有事要禀。”
高至看了眼西陵皇上,起身走出去,须臾转回,道:“启禀皇上,福雍宫来报,说是长公主有些不舒服,请皇上过去瞧瞧。”
西陵皇上握着梨子的手微微一僵,皇子妃尉迟氏几年前病逝唯留下一个三岁的女儿,他登基后一直没有立后,纳了尉迟氏的嫡妹为妃,封静妃,居福雍宫照顾小公主。
所有人都知道,他一向疼爱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