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揉着额头,捏着信一时间气怒不得。
这件事传开,追风急着要去追赶,傅禺书则沉默不语,只有西凉昊默了片刻,看向窗外,阳光灿烂,花香浓郁,慢慢地,他道:“由她去吧。”
所有的人都默然。
这边通往西陵方向的大道上,两边是浓荫蔽日的大树,遮挡了烈日炎炎。
葛黎一身男装正驾马疾驶,行到路旁一个茶肆处便勒马停住。
茶肆里三三两两坐了些人,闻声都看了过来,惊艳不已。
葛黎虽然年龄小,却生来眉眼如画,气质高雅,一袭男装更衬得她玉树临风般,有仙人之姿。
搭着汗巾的伙计笑容满面地迎上葛黎,哈腰道:“小公子,您里面请,”
葛黎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独自远游,有些兴奋有些好奇。坐在伙计抹了三四遍的长凳上,端起碗边有一层厚厚的黄色灰垢的茶碗喝了口,味道苦涩,却解了几分渴。
茶客们转而又兴致勃勃地说起这段时间的新鲜事。
一个身体微佝偻的商人打扮的人道:“……你们不知道那夜真是电闪雷鸣,天翻地覆,女皇如瑶台仙子从天而降……”
“噗”的一声,葛黎将一口茶喷了出来。
众人嘎然而止,偏头看了她一眼,有着责怪和不屑,又继续着。
那人道:“女皇下世,真正是绝世风华,以剑一指,那本来还骁勇的兵士都骨酥腿软匍匐了一地……”他咂嘴,“你们是没有看到那气势,那场面,哎呀呀!”
一众人听得眼睛发亮,一人疑惑地发问道:“只是,听闻全城闭户,你怎得看到?”
那人噎了下,道:“我那日喝了酒,醉了就睡在街角,灯火又亮,我看得清清楚楚……”
众人点头,叹道:“女皇是仙子转世,是解救西凉的百姓来了,你不知道,我家乡那里都两年没收粮食了,眼看老婆孩子就要饿死,我才迫不得已地出来讨口吃的,如今也该回去看看了!……”
“可不是?”几个都七嘴八舌地,“我也是逃荒出来的,如今女皇登基免了三年赋税也让老百姓喘口气了……”
“还有,我家表弟年前因为冲撞了当地的县丞大人被关进了大牢,遇到天下大赦终于能逃脱牢狱之灾了!……哎呀,真是天降菩萨啊!……”
又一人道:“我倒是想起原先的神武皇后了,那几年咱们也仰仗着神武皇后的恩泽过了几年好日子……女皇和神武皇后都是神仙啊!……”
其他茶客也不住地点头。
葛黎很满意地啜了口茶,听得津津有味,这时感觉到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她低头,竟然是一身雪白的小白。
她惊喜地捧住它,“你怎么来了?二白呢?”
小白探出脑袋在她的下巴蹭了蹭,像是赶路急了有些渴,便探头在茶碗里啜了口,连连甩头,龇牙咧嘴地。
葛黎大笑,引得众人都看过来,有人很是恼怒她打断了精彩内容,瞪着她。
葛黎将小白往怀里塞了塞,笑笑,“抱歉,抱歉。”
众人瞧着她眉目如画,笑容可掬的模样,将要出口的斥责又生生咽了下去。
喝了茶,葛黎扔了几枚铜钱放到桌子上便走,却不曾想与一个人撞了个结实。
她抬头,却是个带着斗笠的男子,个头中等,身材偏瘦,一身粗布衣服显得有些松垮,而裤脚处还有几处泥点和树枝的划痕,像是刚刚从哪个山头下来。
葛黎道了声,“对不住!”
那人往后退了步,身体微不可见地僵直了下,没有出声便侧身走过。
伙计拎着茶壶出来,见了客人笑着招呼着,“客官,您几位?”
那人没有吭声,解下腰间的一个葫芦,掏出十几个铜钱比划着。
伙计明白了,先给他倒了一杯茶又给他装了满满一葫芦。
那人提了葫芦走到路边的一辆马车前,掀起帘子的一角将葫芦递了进去。
葛黎正要上马,小白突然吱吱叫了两声,一个纵身便飞窜到路旁的一辆破马车上,钻了进去。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发愣,葛黎拍着车厢叫道:“小白?小白!”对那人歉意地“不好意思,这畜生有些莽撞了,您瞧……”
小白从里面钻出来,怀里抱了一串野果,嘴里还含着一个,小眼微微眯着瞧着十分惬意。
葛黎扶额叹气,这小东西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这一次想必从宫里顺着自己气息追赶过来,过了几天颠簸的日子,嗅到了野果的香味便不管不顾地拖了来。
她有些讪然,掏了粒碎银子递给他,道:“这果子我买了。”
那人开头身体绷直僵硬,见状似乎松了口气,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摇摇头。
葛黎看明白了,这人原来是个哑巴,心底有了几分恻隐,将银子塞给他,便抱了小白往自己的马儿面前走,一手戳着它的额头,低声骂道:“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哪有硬抢的道理?你主子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小白吃得正欢也不理她。
葛黎上马绝尘而去。
那汉子站在马车旁目送她身影渐渐消失,微顿了片刻便驾马离开。摇摇晃晃走了一截到了一片僻静处,他停了车四下看看便掀起帘子进了车厢。
车厢里一床薄毯里裹着一个头发散乱的女子,听到动静她抬起脸,脸色苍白憔悴,泪痕斑斑,但眉眼秀美纤细,却是个美人。
美人嘴里堵着一块破布,看到他眼睛里先是惊恐再就是仇恨,却动弹不得,想必薄毯下手脚也被缚住。
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疤痕斑斑的脸,唯有那双眼睛闪着疯狂而灼亮的光芒,他动作粗鲁地扯掉那美人嘴里的布,咧嘴一笑,疤痕扭曲狰狞十分,他道:“你……知……道我,我遇到……到了谁?”他说话甚是奇怪几乎是一字一顿,而且吐字不清,听着有些费力。
美人不说话。
他也没有指望她回答,道:“这……这个人……你,你……绝对……想,想……想不到……”噎了片刻,“葛,葛,葛非……”
美人眸色一冷,道:“葛黎?”
“就……就是……是她。”
美人精神为之一振,道:“她怎么会在这?她人呢?”
那人道:“走,走了。”他微探身揪住她的发髻,盯着她的脸像是一只恶鬼,“你……你想……想呼救?”
美人痛得脸部扭曲,尖声道:“你到底想怎样?杜锦城,你杀了我的丫鬟,杀了师太……你,你不得好死!”
那人狞笑一声,“我,我这般……这般与死……死,有什么……不同?”他手下用力,几乎要将她的头皮扯落,“我……没了家,你……你也回……回不了……!我这样是,都是你……你这,这……贱人……!”
美人不再挣扎,冷笑道:“是,是我唆使了你去对付那个小贱人,是我害你如此,呸!只能说明你没用!连个小丫头都降不住!”
“贱人!”杜锦城狠命一扯,生生扯落一缕头发,发根尚带着血肉,“我,我……我杀……杀了你!”他双目赤红,恨不得噬她一口。
美人笑,闭了眼睛,道:“如你所说,我这般与死又有什么分别?你杀了我吧,反正你现在手上已经有三条人命了,不在乎这一条!”
杜锦城狠狠地盯了她半晌,啐了口,道:“我,我……我不屑为……为之!”丢开手,靠着车厢喘气,“我我要把,把你卖……卖到妓院哼我要让……让你……你生不如死!”
美人咬牙道:“杜锦城,你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颊肿起老高,咽了口那腥甜,惨笑道:“好,好,这便是我的命,我认了,可是,杜锦城,你这般作践我这个小女子有什么意思?我被你这般已经,已经回不了谢家,即使,回去了也是被人唾弃!可是,我不甘心!”她眸子里射出疯狂的恨意,“我恨葛黎,若不是她百里君临怎么会视我如无物?若不是她我怎么会被遗弃在家庙?又怎么落到如此地步?我恨啊!”她咬牙切齿,狰狞可怖。
杜锦城一时间没有说话。
良久,她喘着气平复了下心绪,平静地道:“杜锦城,我不会逃走的,你放了我,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
杜锦城犹豫了下,解开了她的绳子。
谢婉莹坐起身揉了揉肿痛的胳膊,淡淡地道:“你说你见到了葛黎?”
杜锦城点头,道:“我,我……确定是她,那个,那个……白,白狐……”
谢婉莹皱眉道:“她已经是葛兮女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抬眼看着对方,眸子里是诡异的光芒,“杜锦城,你想不想报仇?”
杜锦城警惕地看着她。
谢婉莹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当日袭击你毒哑你,并把你和尸体对换是事应该是葛黎指使人做的,你想想,谁能有这般的能力,谁又能如此仇恨你?”
杜锦城沉入了思索中,确实,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想着这个问题,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手笔?
谢婉莹道:“贵妃娘娘死了,杜家遭受了灭顶之灾,叛军逼供时,葛黎首当其冲,她应该早就有了预谋,我想,贵妃娘娘的死她脱不了关系!”她冷静地分析着。
她虽然身在深宅中,但是因为她聪明识事,很得父兄的宠爱,有些朝政上的事也没有刻意瞒着她,所以她从中窥得了一点端倪,再加上一番猜测推敲竟然将事情真相得了个八九分。
杜锦城有些懵,喃喃道:“为……为什么?为什么?”他尚未泯灭人性,这段时间从天堂坠到了地域实在将他震慑得混沌了,被对方一点一点地抽丝剥茧地分析不禁幡然醒悟。
谢婉莹看着这个男人,低了眼眸,将恨意和怨毒深深掩藏。而笼在袖子里的手攥紧,再攥紧……
哒哒哒,一匹快马从城门口直飞奔过来,路人纷纷躲避不及。
骤然间,一个孩子被猛地推了出去,在众人的惊叫中,那急骤的马蹄毫不犹豫地从他弱小的身体上踩过。马上之人却不曾有丝毫停顿,哈哈一笑,扬鞭而去。
“儿呀!”人群中响起一个尖利的叫声,一个妇人扑上去抱住七窍流血奄奄一息的孩子几乎要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