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最好的

  阿嘉冷笑,道:“你一定会做到?是,这三年你给了我最好的,最美的食物,最美的衣裳,最美的房屋,甚至对我百依百顺。可是,你明知道我不要这些!”她指着心脏的部位,“我要你的心!我要你的心里有我!”

  傅禺书紧抿着嘴唇,慢慢地道:“我说过,我可以给你一切,包括傅府女主人的地位,但是,我只能给你这些而已!……”

  阿嘉盯着他的眼睛,悲哀,怨恨,还有愤怒。她咬着唇,脸色灰白,一步步地后退,猛地一个转身飞奔而去,那花环掉在地上被脚碾过,青白的汁液流出来,残香一缕。

  傅禺书低了眼,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动也不动。

  四周静谧无声,唯有落花簌簌。

  晚间,细雨霏霏。

  傅禺书回到了府邸,偌大的庭院一片黑沉沉的,不见灯光。

  也不见一个人影,弥漫着一股子令人恐慌的寂静。

  他皱眉道:“来人!”

  从角廊里奔出两个仆人,见了他忙行礼道:“爷,回来了?”

  “为什么不点灯?”他道:“夫人呢?”

  两人互相看了眼又避开,低下头,一人低声道:“是夫人吩咐的……”

  傅禺书沉默了,他被推着进了院子,看向主院,踟蹰了片刻,到了主院。

  院里的婢子早得了信忙来开门,屈膝低头行礼,“婢子白芍见过爷。”

  傅禺书道:“夫人睡了?”

  白芍迟疑了下,道:“婢子不知,夫人将婢子赶了出来……好像,好像听到了哭声,后来就没有声音了……婢子不敢去……”

  傅禺书叹气。

  白芍轻叩房门,道:“夫人,开门,老爷来了……”

  里面没有一丝声音。

  白芍回头为难地看着傅禺书。

  傅禺书靠近,举手去敲门,叩叩的声音在寂静中尤为显得突兀,里面依然没有人应声。

  风挟着雨丝温柔地落到脸上,空气中有一缕淡淡的香味带了丝腥甜。

  傅禺书轻嗅了嗅,脸色突变,喝道:“把门撞开!”

  其他人都是一愣,陡然想起什么,忙不迭地应着,“是,是……”便用力去撞门。

  哐当一声,门被大力地撞开,一股子血腥味扑鼻而来。

  咔嚓一声,烛火被点亮,只见白色云帐半掩着,床榻上睡着一个人。烛光中,她眉眼静美,神态安详,仿佛熟睡了般,她腰腹上搭了件薄薄的锦衾,一只手压在小腹上,一只手耷拉在床沿上,滴答,滴答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刺激着耳膜。

  “夫人!……”白芍尖叫着扑上去,想要去拉她的手又不敢。那莹白纤细的手腕处有一条狰狞的伤口,粘稠的液体滴落着,已经在地上汪了一滩。

  “夫人自杀了!……”这一声如同炸雷般惊得书府乱成了一团,一时间,灯火煌煌,人影幢动。

  经过一番忙乱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屋外细密如银毫的雨丝轻纱一般笼罩天地,屋里灯火昏黄暗沉。

  阿嘉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稍稍一动,耳边响起傅禺书低醇的声音,“感觉怎么样?”

  她眨巴了下眼睛,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轻呢着,“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阿嘉,”傅禺书道:“你这是在责怪我吗?用你的死来谴责我一辈子?”

  “不……”阿嘉抽泣着,“我只想让你好好的,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像我这般希望你好好的……可是,可是我忍受不了……”她泪盈于睫,荏弱可怜,“傅大哥,我知道是我太贪心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不会娶我的……是我,是我让你为难了……我一直都知道你想着她……我也想放开,可是,我放不开……我能抓住的只有你了……”

  傅禺书沉默着,良久,轻叹一声,道:“当初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阿嘉,我不希望你做傻事,否则,我良心不安。”

  阿嘉翕动着嘴唇。

  傅禺书止住了她,“你刚刚醒,郎中说你失血太多需要好好静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温和地,“睡吧,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嗯。”阿嘉贪恋的目光凝注在他的脸上,微微翘起唇角,像是漾起了一朵花儿,衬着苍白的脸儿显得柔软而甜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手却抓住对方的手不放。

  傅禺书静静地守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久,听着对方呼吸均匀起伏,他将对方的手轻轻掰开,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扭转轮椅慢慢地往外移动。

  当房门在他的身后关闭时,一直熟睡的阿嘉突然睁开了眼睛,冷冰冰的,阴测测的。

  白芍从帐幔后悄没声地走出来,低着头,微微颤抖的双肩泄露了她心底的恐惧,低低地,“夫人……”

  阿嘉没有方才的荏弱,白芍有种错觉,那仿佛是藏匿于角落里一条毒蛇,时刻准备着择物而噬。她道:“那边有什么消息?”

  白芍道:“请了许多郎中都束手无策,应该,是不行了。”

  阿嘉满意地道:“很好,让他盯紧了爷,我不想再节外生枝。”最后一句有着不容置喙的冷厉。

  “是。”

  书房里,一点灯光轻摇,傅禺书靠着宽大的黑漆石榴花开太师椅凝着对面那高大的书架,眼神却没有焦距,仿佛穿过了面前的一切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他的手指落在面前的一封信笺上,一点一点地摩挲着。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将信笺揉搓着,团在一起,然后扔进了茶水里。

  他低垂着眼睑,声音清淡无波,“以后,我,不想再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帐幔轻轻扬了下,又落下。

  突然它停住了,竖起两只尖尖的小耳朵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像是感觉到什么危险,倏地一下往旁边窜去,就在这一瞬间,一道斑斓的颜色一纵即逝。

  田鼠吱的一声,翻了个跟头,便飞快地钻进了草丛中。

  身后,那道斑斓的颜色落地,却是一只手指粗细的小蛇,三角形的头,绿幽幽的小眼睛,通红的蛇信子一吞一吐,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它盯着田鼠逃走的方向,并不穷追不放,淡定地扭了扭细长的身子然后灵活地向前游动着,穿行在草丛中。

  不远处,田鼠蜷缩在一丛青草下,除了肚子还微微翕动着,再也没有了力气。

  那蛇加快了游走的速度,就在要接近猎物的时候却顿住了,它扭转三角头看向旁边。

  一棵矮灌木上扑棱着一只鸟儿,像是翅膀受了伤,唧唧叫着,努力想要飞起,不过几步远又落下。

  小蛇绿眼里露出贪婪残忍的光芒,相对于濒临死亡的田鼠,它更青睐这么个活生生的食物,它游走如飞。

  小鸟感觉到危险的逼近,扑棱得更加厉害了。

  小蛇的三角头探了探,身体猛地射出直扑猎物。与此同时,一圈光影兜头罩下,正好将它笼在其中。

  它倏地收身,想退却无路可逃,身体在半空中绷成了一条直线往前面射去,却还是慢了一步,那光影落下竟然瞬间将它截开三四节。

  它的三角头扭曲着,仍然保持那样攻击的姿势,却冲不出光圈,跌落在其中,抽搐着,挣扎着。

  细看,那光影却是一个圆形的纱网,上面露出明晃晃的刀尖,有一两个尚沥着一点血丝,不得不说这捕蛇的工具精巧至极。

  悉悉索索地,从一棵树后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当日那暗卫,一人却是个容貌清俊的中年男子,气度闲适,儒雅沉稳。

  暗卫靠近,拔出长剑碰了碰蛇头,那蛇头霍然张嘴死死地咬住剑刃,两眼突出,状极可怖。

  饶是他经历太多的血腥杀戮也不禁被这场景骇了一跳。

  那中年男人仔细看了几眼,脸色变了,取出和筷子长短差不多的银钩轻轻在蛇头上一敲,那蛇头颤了颤,松了口,落下。

  他吁了口气,小心地收拾着那纱网,道:“这蛇颜色如此之艳实在少见,毒性极烈。幸好有它,傅夫人的毒倒可以解了。”

  暗卫松了口气。

  榆关城最大的客栈”宾至客栈“最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静悄悄的。墙角一丛蔷薇花开得正艳,盘结的枝干,茂盛的绿叶,点缀着朵朵花儿,单薄的五片花瓣,从根部被晕染散开,花芯点点,展示着昂扬的生命力。

  院子里一排长石桌,上面摆了好几个大匾子,里面散落着药草,那名中年男子正全神贯注地低头择着。

  对着这里一扇窗户半开,武安然坐在一张黑漆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上,膝头搭了件薄毯,正对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汁皱眉。

  几天的功夫,她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圈,颧骨鼓起,眼睛陷了下去,甚至能看到苍白的皮肤下淡青色的细小血管。

  小砚子无视她的纠结,一边将八宝食盒打开,露出里面几个格子里的甜果,一边将药碗往她面前推了推,道:“良药苦口,许大夫说了,再喝两济药就好了。”

  武安然苦着脸道:“这药也不知道是什么熬的,这么腥,这么苦,实在难喝得很。”

  小砚子目光闪烁了下。

  踌躇片刻,也无计可施,武安然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端起药碗,如同赴死般,一仰头,咕咚咕咚将药汁喝了个底朝天。

  小砚子速度极快,忙将漱口水递给她,接着又递了个干甜果,“主子,快吃一个。”

  武安然的五官几乎要皱到了一起,漱了口又吃了干甜果,这才抚着胸口出了口气。

  这时,窗外一个声音慢悠悠地飘进来,“这药是以那毒蛇为引,辅以清热解毒之物……”

  他话音未落,武安然打了个嗝,弯腰就吐,一时间几乎将黄疸都吐了出来。

  小砚子直跳脚,“哎呀!主子!主子你怎样……”恼怒地瞪着那人,“你干嘛要说啊……哎呀……真是……”她手慢脚乱。

  对方却淡定。

  武安然折腾了一会儿精疲力尽地跌坐在地上,脸颊涨红,眼里泪蒙蒙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小砚子忙着给她拿毛巾和茶。

  她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没事……我没事……就是,就是心里……呃……”

  待她终于收拾妥当出来,只见那人依然低头在忙乎着。

  她站在那有些犹豫。

  这个许大夫名超,是葛黎在西陵所认识的人,医术和人品很得她的赏识。葛黎复国后,与西陵关系渐渐正常化,许超便频繁走动两国之间,得到贵宾级的待遇。这次,自己突然中毒,葛黎直接将羁留在葛兮的他遣了过来,也正是因为他的全力相救,她才能有惊无险地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

  她轻咳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