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定然厚报

  多日不见,原先那个怯懦的少女已经是容光鲜妍,由里而外地显露出大家闺秀的风姿仪态。四目相对,都是微微一顿。

  杜绣玉还记得那日游园自己最落魄时面对这个小女孩时,她的自信她的笃定,还有说不明白的亲和,她微微一笑,行礼道:“郡主。”

  葛黎微笑着,觑了眼身后丫鬟手里的描金匣子,由衷地赞道:“杜四小姐比以前更漂亮了。”

  杜绣玉掩唇一笑,道:“郡主也出落得愈发娇俏可人了。”说着话,她款款从身边走过,一不小心,她手里的绢子掉在地上,弯腰去捡,贴近葛黎的耳边,轻轻地道:“绣玉感念郡主当日赠言,‘徐徐图之,一击即中’若是有机会定然厚报。”

  葛黎笑,目送她离去,眼底一点星光随即湮没,她扶着扶手上了楼。

  房门虚掩,听到里面传来武安然小心又带着期待的声音,“傅大哥,三日后是我的及笄礼,你,你……”

  葛黎看过去,只见傅禺书面对着窗子负手而立,武安然站在他的身后,咬着唇,手指绞着衣襟,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

  葛黎扶额,从武安然第一次见到傅禺书便将一颗心系在了他的身上,顾不得大家闺秀的规矩三天两头便往窈窕居跑,明眼人都看出她的意思,无奈傅禺书无动于衷,不解风情,枉费了她的一片痴心。

  果然,傅禺书的声音清冷,道:“恭喜武大小姐了,如此,武小姐不妨去挑选一样喜欢的,就当傅某送你的及笄礼可好?”

  武安然小声道:“你,你送我的,什么我都喜欢。”

  傅禺书肩膀微僵了下,道:“谢大小姐厚爱,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傅某还真是不太擅长,不如请谢小姐她们来参谋如何?”

  武安然赌气地道:“我不要她们,只要你!”她一向是个爽利性子,见傅禺书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心头有火,更多的是幽怨。她知道凭着自己的身份母亲和哥哥断然不会同意自己和傅禺书的婚事,但是她真的喜欢,喜欢得无以复加,她认为,只要傅禺书心里有自己,再多的困难她也不怕。

  傅禺书沉声道:“武小姐慎言,您贵为侯府小姐,傅某不过一介生意人断断不敢有非分之想。”

  武安然如被雷击,身子微晃往后退了步,脸色微白,道:“你,你……你心里真的没有我?”她再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揪住他的袖子,视着他,“你敢说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我的位置?”

  傅禺书紧抿着唇,眸子深得如古井,鼻息间萦绕着女儿家特有的淡香,对方明亮的眸子里盈满了泪,还有殷切。他突然不敢再看,扯开她的手,道:“武小姐请自重!”说完,像是被人赶着似得便往楼下走。

  正好与葛黎碰个对面,他一愣,“你……”

  葛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张嘴做个口型,“呆子!”

  傅禺书低了眼,疾步从她身边走过。

  葛黎顿在原地片刻,摇头,便走进了房间,却见武安然趴在桌子上瘦削的肩头耸动着,正哭得伤心。

  听到脚步声,忙胡乱地擦着泪,抬头见是她又恹恹地趴了下去。

  葛黎靠近,捻了片糕点放到嘴里有滋有味地砸吧了两下,道:“这糕点真好吃!是不是傅公子专门为你准备的?”

  武安然撇嘴,不过因为这一点又有些雀跃,抢了一块塞进嘴里,“他才不呢?”沮丧地,“小葛儿,他,他真的不喜欢我是不是?甚至都不愿意为我去试一试?”

  葛黎鄙视地看了她一眼,抢了最后一块,无语。

  杜绣玉回到杜府径直去了上官氏的院子,嬷嬷看见她来了忙陪了笑脸道:“四小姐回来了?”

  杜绣玉嗯了声,看也不看一眼。

  门边的丫鬟忙撩起了帘子,她款款而入。

  上官氏依靠在罗汉床上,额头上扎着抹额,一副冷冰冰的摸样。

  杜绣玉轻施礼道:“母亲,女儿回来了。”

  上官氏眼皮也不抬。

  杜绣玉并不在意,示意秋菊将一个盒子和几张纸放到桌上,“今儿女儿出去走了走,看见这钗很好便孝顺母亲。”

  上官氏眉尖动了动,瞥了眼那纸,变了脸色一把拿起来打开不过是支普通的银簪子,她哆嗦着,“这么个簪子要五百两银子,你傻了?”

  杜绣玉慢条斯理地道:“这银簪子不是很值钱,不过顺带着女儿买了些必须用的,女儿想,母亲总不能苛待了女儿不是?”

  上官氏瞪着她,几乎要吃了她一般。

  从那次她病了,杜绣玉俨然以杜府唯一的大小姐自居,对自己阴奉阳违,甚至打压自己院子里的人。这倒也罢了,杜尚像是突然发现这个女儿的好,从来不苛责一句,对自己更是不待见。

  她恨得咬牙切齿,好不容易盼到杜锦平晋位,将满肚子的苦水倾诉却被对方说了一通,无论如何,杜绣玉是杜家的女儿,日后若是攀上了权贵人家也是杜家的一番助力。

  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烟。

  杜绣玉显然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只是来知会她一声,道:“母亲恕罪,父亲要女儿去书房一趟,女儿这就告退了。”

  上官氏眼睁睁地看着她出门,一扒拉将银簪子扒拉到地上,顺手便来撕那欠条,想了想还是松了手,只是出着粗气。

  贴身丫鬟婆子都屏住了呼吸低着头不敢发出一声。

  杜绣玉到了书房外稍稍整理了下衣裙,刚要敲门。

  里面传出杜尚的声音,“进来吧。”

  她走进去,却见杜尚正伏案疾书,闻声抬起头,将笔搁下,和颜悦色地道:“是不是出去了?”

  “是。”杜绣玉表现出自己最为乖巧的一面,道:“女儿想着母亲身体一向不大好不能劳过甚,所以,女儿便自个儿去选些必须用的,只是害怕母亲数落。”

  杜尚道:“我早便说了,有些需要的尽管去要,你母亲么?”他哼了声,掩饰不住眼底的厌弃,“她有些糊涂了。”

  “嗯。”杜绣玉上前慢慢替他揉捏着双肩。

  杜尚享受地闭上眼睛,慢慢地道:“还有几日就是你的及笄礼了,玉儿,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杜绣玉道:“女儿只要父亲开开心心的,母亲健康就好,”

  杜尚动容,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是个孝顺的,唉,好孩子,过去父亲亏了你了,你是不是怨恨父亲?”

  杜绣玉停了手,屈膝跪倒扬起脸,泪汪汪的眼睛,“父亲,您这话是责怪女儿不懂事吗?女儿这命是父亲给的,若是没有父亲女儿怎能有如此锦衣玉食般的生活……”

  杜尚亲自把她扶起,道:“好孩子,你这么说我便开心了。”停了下,“你的及笄礼……”

  杜绣玉忙道:“父亲不要把此事放在心里,因为三姐的事母亲一直放不下,女儿不想让母亲不开心。”

  杜尚更是喜欢,道:“玉儿你这般让为父甚喜,这及笄礼为父自然要给你办,与嫡出的小姐一样,只是,为父不想太过于张扬。你知道当年……”

  杜绣玉知道他忌惮当年杜锦荣及笄礼上被毁容一事,便道:“父亲放心,女儿知道您的苦心。”

  “这就好……”杜尚停了片刻,“玉儿,你可想过你的将来?”

  杜绣玉微楞,猛然想起他所说的将来是指什么,羞红了脸,低低地道:“女儿没有……”

  杜尚道:“依着你的庶出身份要入王侯之家恐怕不易,即使进了也做不了正妻,倒不如……”他顿住了话头看着她。

  杜绣玉心跳如鼓,绞着衣角的手宣泄了心里的不安,嗫嚅道:“但凭父亲做主。”

  杜尚深吸了口气,目光灼灼,“不如入宫如何?”

  杜绣玉骇然抬头看着他,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入宫,她从来没有想过,依着她的庶出上官氏能让她配个一般的小吏便是厚待她了。入宫,则意味着她要和杜锦平同伺一夫,或是携手或是拼个你死我活,她相信应该是后者。

  杜尚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完全不意外她的震惊,道:“为父知道你的顾忌,毕竟宫里有你二姐姐在,只是,你二姐姐经过几次起伏,想要再恢复当年风光已经是不可能的,唯有你,你入宫姐妹同心,必然能断金截玉,巩固住我杜家的地位。”

  杜绣玉低头不语。

  杜尚只当她羞涩,道:“离明年选秀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你好好想想为父的话,杜家现在唯有你一个女儿,若是你入宫,杜家必然力助于你,想着以你的聪明和才貌非是人下之人,你考虑清楚,剩下的为父来做。”

  杜绣玉咬着唇,像是权衡再三,低声道:“父亲之言甚是有理,只是,母亲和姐姐那里……”

  杜尚见她松口,心中大喜,不假思索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

  杜绣玉低低地嗯了声。

  杜尚欢喜,哈哈笑道:“好,好,好!玉儿,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为父相信你有朝一日能成为人上之人!”

  杜绣玉羞涩地弯起唇角,只是那眸中一片冰冷。

  如果有朝一日她能成为人上之人,杜家,我必然推你入地狱,万劫不复!

  大殿里早早烧了地龙,里面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