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复国

  西凉昊蹙眉。

  葛黎眯眼看向远方,声音冷得让人发颤,一字一顿地道:“复国葛兮,颠覆葛国!”

  西凉昊陡然睁大了眼睛,倒吸了口凉气。

  碧空青山下,那少女卓然傲立,长眉如远黛,眸如一泓湛蓝秋水滢滢然;白发如雪,映得那白的几乎透明的肌肤在暖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宛若朝霞映雪,莹泽灿烂,那绝世的风华,那睥睨天下的桀骜,让人不由心生敬畏仰慕之意!

  这,才是涅盘成灰后的葛黎,是前世艳绝天下的杜锦心!

  在西凉的十多年里,他有幸能和她相识,彼此取暖,彼此信任,彼此爱护,那是一种无法言说或许是无法解释的相濡以沫。但是,他知道,他永远无法企及那个人的位置!或许终生都得不到回报,看着她在刹那间将所有的伤心绝望用倔强和坚强层层地包裹武装,他的心痛得厉害。

  只想守着她,守着她直到天荒地老,星转斗移,他甘之如饴,此生足矣!

  一念至此,他释然。

  葛黎嫣然,握住他的手,凝着他,那种血脉相亲的天性让她不禁滢然双眸,这是她骨血相连的弟弟啊!

  在前世,她作为杜锦心时对幼弟爱护有加,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沉入水底。这一世,西凉昊与前世敏俊的相似,让她将对幼弟的愧,对敏俊的爱都倾注在他的身上。

  曾经,这一世为了避开夜慕华的指婚,杜家的算计,她授意百里益撒布自己是孤鸾煞星的命理,却想不到一言成畿。如今,唯愿他一生安好。

  她道:“阿昊,你还记得段无筹吗?”

  西凉昊敛了眸,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着。从记事起,那般丰神俊朗的人便守着他,给他从来没有的亲情和疼爱,让他至生不能忘。

  他清楚地记得,在一次中毒后,他将管嬷嬷送到了自己的身边,也正是由他暗中的保护和管嬷嬷的悉心照料,他才能在葛国活下来,在西凉活下来。

  这个人,亦父亦师,有他更加衬出西凉恒的无情。

  葛黎轻叹。

  当年,神族为了应今日之劫,以葛兰眸的生命为挈机将神的力量延续,然而,西凉恒因为愧疚或是其他对他不闻不问,只能仰仗于段无筹的襄助和关爱。

  甚至,背着西凉恒遵守对葛兰眸的承诺将自己送到了西凉交给了葛三夫人。于自己姐弟,于葛兰眸真是义重云天。

  可惜,这般的奇男子她无缘再见。

  她道:“你我的重逢,都是仰仗他的庇护。阿昊,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西凉家欠了你的我的。这没关系,阿昊,总有一天,所有欠你的,欠我的,我都一一会讨回来。”她深吸了口气,“阿昊,其实我是……”

  她刚要将两人的关系说出,远处奔来一人,鬓发微乱,气喘吁吁,正是武安然。

  她一眼见了葛黎,僵立在原地,一眼不眨地死盯着她的脸,她的头发。猛地,她掩住了嘴唇,将溢出喉咙的一声哽咽压住了。

  葛黎神色微动,却笑微微的,轻启唇,道:“武姐姐。”

  武安然恍然惊醒,她扑上来,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小葛儿!……小葛儿……”已经泣不成声。

  葛黎由着她抱着,对方稍稍高了自己一点,她将头靠在对方的肩上,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道:“没事,没事……我没事的……”

  武安然无法表达自己的震惊和痛惜,只是流泪,流泪。

  葛黎稍稍离了她一些,用绢子去拭着她的泪水,却怎么也拭不完。

  好久,武安然抹了把泪,露出一个笑脸,道:“没事,没事,我是欢喜的……”颤颤地抚上她的发丝,“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葛黎低头,看着那一缕白发,再看看对方疼惜的眸子,西凉昊的沉默,她明白了什么。凝了片刻,轻轻吟了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笑了下,凄婉却淡然。

  即日,葛黎以葛兮女皇的名义下令将这一线谷封固,绝口不提百里君临之事。另外,以公主礼仪厚葬暗影,其他死伤人也一一抚恤。

  接着,她即日拔营回返葛兮旧都平京。一路上招抚百姓,召集尚幸存的葛兮旧臣,和西凉昊等连日议事,连颁布三道圣旨,法令有百来条。用多种方式任命选拔了一批官员,安抚百姓,减轻赋税,鼓励开荒耕种,休整民生。

  同一日,西陵皇上宗决也率领剩下的军队返回了西陵。

  三个月以来,在葛兮废都平京城外十余里的行宫里,御书房的灯光几乎是通宵达旦。

  议事殿里,多宝枝灯灼灼而亮,淡淡的白烟一丝一缕地透过青瓷刻花草纹香炉顶的孔洞袅袅而出,案几上奏折堆积如山。

  葛黎一袭明黄衣袍,袖口和下摆用金丝银线绣着山海螺纹,白发蓝眸,容色昳丽,有着瑰姿艳逸之姿。

  她低着头用朱砂笔在奏折上圈圈点点。

  小白跳过来,鼻子凑近她的手嗅了嗅。

  葛黎搁下笔,揉了揉它的脑袋,亲昵地道:“别闹,我还有很多奏折要看呢。”

  小白呜咽了声,长长的蓬松的尾巴滑过奏折,呼啦啦,奏折散落一地,朱砂笔落到一本奏折上,洇湿了一点殷红,在白纸上如一滴鲜血。

  她轻轻拍打了下它的爪子,斥道:“胡闹!”

  小白委屈地耷拉下脑袋。

  她心软了,将它抱到怀里,哄着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不过,没关系,红点一定会原谅你的,因为,”她柔柔地,“它还没有明白在生死两隔的时候,所有的都不堪一击。”

  小白往她的怀里拱了拱。

  葛黎目光移到那翻开的奏折上,顿住了。

  西凉昊在奏折中说西陵遣了使臣送了国书,承诺在百年里不动兵刃,永世修好。另外,送了许多的物资和必需品,这对于正在建设中的葛兮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慢慢地,她伸手拾起,奏折中又落下一张纸,折了方胜的形状,边角有些磨损,想必是寄信的人或是传信的人斟酌了很久。

  这折方胜的方法还是葛黎在西陵时闲来无事折了玩,当时宗决好奇得很,也跟着学。尚记得那时的自己娇俏活泼,带着点小得意和甜蜜。

  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葛黎沉默着,拈着那方胜,良久,将它置于火烛上。火苗窜了下,舔噬上一角,慢慢变黑,卷曲起来,最后如破了翼的蝴蝶颓然落地,颤了几颤。

  她一手揽住小白,一手揉着额头,靠在引枕上闭上了眼睛。

  距离百里君临的死有两个月了,这些天,她用不停息的劳作来强迫自己忘记悲伤,她生怕一闲下来会发了疯似地想念百里君临;她甚至不愿意闭眼睡觉,一闭上眼睛便是百里君临那挺拔颀长的身影,那深邃幽沉的眸子里是深深的宠溺和温柔……

  长长一声叹息,泪,潸然而下。

  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她坐起来,敛了泪,却见武安然端着红漆木盘姗姗而入。

  武安然半跪在案几前放下木盘,揭开吗喜鹊阳纹汤瓮的盖子,盛了一碗,道:“这首乌炖鸡熬了一个下午,来,尝尝。”她将汤勺放到碗里,推到对方面前。

  这些天来,她总是督促御厨房变换着花样给葛黎做些吃的,更热衷于研究药膳如何将她的白发变黑,堪比絮叨的老太太。

  小白皱起鼻子,用爪子扇了扇,十分嫌弃。

  葛黎也苦了脸,道:“武姐姐,不喝了好不好?”

  武安然断然拒绝,道:“不好!来,听话,喝了。”又瞪着小白,“你,过来。”

  小白小眼睛转了转,乘着她不注意一个跃身从葛黎的怀里跳出来,一溜烟地跑了。

  武安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道:“我瞧你还回不回来!”向着葛黎命令地,“快喝了,凉了就不好喝了。”

  葛黎无奈,端起鸡汤苦大仇深地捏了鼻子喝了。

  武安然这才满意,收拾着碗勺,道:“你正在长身子,得好好注意调理,记住,得听御医的话,一顿都不许落下……”她絮絮叨叨地。

  葛黎蹙眉,打断她的话,道:“你还不死心?”

  武安然的手顿了下,默了片刻,道:“是,无论生死,我总得找到他。”

  葛黎默然。

  当年葛兮立国后,武安然始终不能放下心结,便离了平京。在原门关沦陷时,傅禺书为了救她生死不明,一直以来,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实际上,每个人都不能确定傅禺书的生死,毕竟,夜慕华率南风大军入侵,所到之处都成了火海废墟,几乎没有人生还。

  但是,没有人说破这一点,或许,留着一点希望总觉得生活还有目标,还有着坚持下去的理由。

  葛黎突然有些羡慕她,毕竟,她还有希望不是?

  她想了想,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儿照顾自己的。”一个念头一闪即逝,“或许,他会在榆关一带。”

  武安然点头,微笑着,明艳动人,握了她的手轻声道:“葛儿,经历了这些,我什么都看得明白了。所以,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要好好儿的,我们都要好好儿的活着。”

  葛黎微笑。

  这一年,南风的疆土被纳入了葛兮的版图,设为南风郡州,葛兮女皇征用万人从老林通过打开了一条要道,便利了交通和贸易,带动了两国的经济发展。

  而西陵无论在人力和物力上都给以大力的资助。

  女皇励精图治,杀伐果决,与监国大人西凉昊相辅相承,将葛兮带向了一个繁荣昌盛崭新发展的时代。

  而部署这场战略的正是废后杜锦心,时隔多年,这一切又似乎重演。

  葛国皇帝西凉铮惊怒之下,一边调兵遣将严令死守,一边修书葛兮女皇,义正词严地斥责女皇擅自挑起战乱,陷两国黎民百姓于战火之中。

  葛兮与葛国边界驻扎着十万大军,帐篷如云,森然如林。中营帐里,一道珠帘隔开里外,葛黎端坐于御案之后,一头长长的白发垂落在肩头,如覆了雪般微微散发着银白莹光,一双蓝色的眸子深邃冷厉,穿着鱼鳞披甲,内衬银色战袍,眉含远黛,朱唇贝齿,有昳丽卓然之风华,又有凌厉之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