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黎陡然发力,他身体前倾,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五官扭曲,嘴一张,哇的一声喷出一口绿色的液体。
妙娘子如释重负,道:“好了,总算没有大碍了。”便又喂了百里君临的几颗药。
对方的脸色依然苍白,却渐渐有了血丝,呼吸也顺畅起来。
葛黎这一番施功本就是勉强为之,停了手,冷汗涔涔,虚软无力。但是看着百里君临得救,她欢喜而又激动,一眼不眨地看着对方。
妙娘子轻轻摇头,道:“他体内的蛊毒已经清除干净,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便可,但是其他两种毒我尚没有解药。”语气中有些遗憾。
葛黎却已经感激不尽,对于她来说能把百里君临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已经是万幸了,至于自己,她倒没有多想。
她道:“多谢神仙姐姐,我的毒尚能压制。”
妙娘子点头,道:“我已经耽误了些时间,该走了。”看了眼百里君临欲言又止。
葛黎明白对方与宗决有交往,而百里君临和宗决面貌上有七八分相似,怪不得对方疑惑,索性道:“不瞒神仙姐姐,我和他是从西陵皇宫逃出来的,至于原因……”
妙娘子闻弦音而知雅意,她有神医之名,平生最是好医,游走天下,不拘俗世礼节,就是当年与宗决的相交也是偶然的。看对方虽然落拓,但是那骨子里的雅致和清贵昭示着非富即贵。而百里君临与宗决相貌相似只怕有什么皇室秘辛,她向来是不关己事高高挂起。
于是,她善意地一笑,表示明了,将那果柏递给葛黎,道:“这是驱寒之奇药,本来就是你先看到的,送给你。”
“谢谢神仙姐姐!”葛黎不客气地收了。
小白抬眼看到她,开心地叫了声,纵身一跃便扑了过来,撞在她的怀里,亲热地拱来拱去。
葛黎揉了揉它的白毛,她知道小白既然找到了这里,暗影不久就会赶到,说明暗影没事,心下放松了许多。
妙娘子一眼不眨地看着小白,惊喜,疑惑,试探地道:“小白,真的是你?你主子呢?”
小白盯着对方看了会儿,突然伸长脖子尖利地叫了声,猛地蹿了过去,小爪子巴住她像又是亲又是拱,好不亲热。
妙娘子欢喜至极,抱着它左右看个不停,嘴里不停地道:“长大了,长大了……记得你离开我时还是那么点儿大像只小老鼠……”
那只白狐显然不愿意对方占着自己主子的怀抱,不高兴地叫了声,冲着小白龇牙,又委屈地看着妙娘子。
妙娘子笑道:“傻丫头,它是小白啊,你忘了,很小的时候你们是一对儿……”
小白已经认出了对方,用鼻子嗅嗅,又讨好地去挠挠它毛表示自己的善意。
白狐回应地挠了挠,两个便抱在了一起,那亲热的模样把葛黎都看得呆了。
妙娘子这才想起她,道:“这对白狐是一对儿,从很小是时候就分开了,一个我养着,一个给了……”她顿住了,眼神奇怪,“它怎么会在你这儿?”
葛黎瞧出了点端倪,老老实实地道:“是位朋友送的,他叫西凉昊……”
“西凉昊,西凉昊……”妙娘子喃喃着,那表情不知是喜是悲,“原来你是他的朋友,他,他可好?”
葛黎道:“他一直都很好,神仙姐姐,你认识他?”
妙娘子道:“我……”她顿住了,轻轻地叹了口气,掉转话头,道:“我该走了。”向那白狐招招手。
那白狐与小白久别重逢万分舍不得。
妙娘子轻声道:“没关系,以后你们会再见的,走吧。”
那白狐眼巴巴地看了小白几眼,一甩蓬松的大尾巴颠颠地跟了上去。
葛黎凝着那一人一狐的背影,轻拍拍小白,对方呜咽了声。她笑,“傻瓜。”便转身回了屋。
百里君临的脸色虽然苍白,呼吸却平缓正常。
葛黎长长地出了口气。
百里君临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他一人踽踽行走在幽深的丛林中,看不到太阳,浓雾弥漫遮挡住了视线,脚下处处是陷阱,毒蛇盘在树干上随时准备给人以致命一击,不知名的野兽和危险瞪着绿幽幽的眼睛住幽暗中窥伺着他。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觉得呼吸困难,脚下像是坠了千斤的重物步步困难。
好不容易走出了树林,却只见是遍地的死尸,横七竖八层层堆叠浸泡在鲜血里,个个骨瘦如柴,死相恐怖。
他无路可走,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尸体中走着,腐臭的气味让他喘不过气来。骤然,他的脚踝一紧,再就是瘆人的寒意从皮肤里渗入,他低头,却是一只白骨粼粼的手,那尸骨已经腐烂了大半,黑洞洞的眼窝,龇着牙,嘴里吐着黑气。
他拔剑,毫不犹豫地砍断了那只手,对方发出刺耳的尖叫,仿佛是哭声。从旁边又一只白骨手伸过来,一只又一只,仿佛得了什么指令从各个方向而来撕扯着他的衣服,攀上他的身体,拖拽着他的手脚,凄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渐渐声音大了,“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他挣扎着,却无济于事,身体在不断地下坠下坠,从来不曾有过的绝望和恐惧将他的意识一点点地磨灭。
就在他意识迷糊,要放弃希望的一刹那,前面白光大盛一片烟霞云色,仿佛有人在那里轻声唤着,“世子哥哥,世子哥哥……”他突然有了无穷的力气,用力挣扎,将那些僵尸抛离开,然后疯狂地朝着这个方向跑来。
死尸涌过来,又踟蹰不前,直到他跑得很远了,还能听到那凄厉的声音。
他喘了口气,脚步放慢,烟霞云气散开,出现了一个明净的湖面。碧波轻漾,荷花飘香,一叶扁舟乘波而来,上面有一佳人,白衣胜雪,明眸善睐,她摇着撸巧笑嫣然,悠扬的笛声袅袅婷婷地萦绕在湖上,像是堕入了瑶台仙境。
那身影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朦胧不清,那个名字在舌尖跳跃,却怎么也吐不出口。
一步步地走近,甚至他能嗅到那花香,水波暖暖的气息,还有那少女衣摆间淡淡的馨香……突然风起,平静的湖面像是掀起了百尺巨浪,小船,荷花,佳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要!”百里君临狂呼着,“黎儿!……”他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黎儿!”
“世子哥哥,我在这儿……”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软糯柔和。他如遭雷击,慢慢回头,却见一个清丽可人的少女正看着他,眸子里满是欢喜,“世子哥哥,你终于醒了?”
他愣愣地看着对方,熟悉的眉眼,微翘起的唇角,曾经无数次地入梦,在他沉沦于疯狂混沌和杀戮中时,仅有的一点灵台清明提醒着他,让他魂牵梦绕。
“黎儿……”他喃喃着,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葛黎喜极而泣,扑过来,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世子哥哥,你终于醒了,你都记起来了……”
百里君临慢慢地点头,像是用一条线穿着,将所有的记忆的碎片都连贯在一起。他记起南风之行,被种了蛊毒,日日夜夜经受的煎熬,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此时,两人十指相扣,四目相对,沧海桑田,恍如隔世。
泪,顺着葛黎的脸颊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连成一条晶莹的线,让他心疼心酸心软心颤。
他轻柔地伸手拭去,轻声道:“别哭,别哭……”揽她入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终于失而复得。
两人静静地相依着,享受着迟来的静谧和温馨。
良久,百里君临轻轻地道:“黎儿,你怎么会在西陵?”
葛黎道:“我是为了给你找解药,冒名医女混进了皇宫。”
百里君临奇道:“给我找解药?”他想起了什么,没有说话。
葛黎心思缜密,她从百里君临迷失本性被南风女皇驱使,妙娘子说他身上中的第二种毒是为了压制第一种毒开始,将前后所有细细揣摩想了一遍,对事情的真相有了八九分的了解。
想起那个挑动她心底最柔软的一根弦的美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咬了咬唇,道:“我知道是阿昊的错,世子哥哥,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百里君临也想通了前后关节,不由地心惊,原来西凉昊对自己竟然动了杀机!然而看到葛黎那怯怯的模样又不禁心疼,揉揉她的头发,怜爱地道:“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他呢?他也是为了你好。”
葛黎笑容甜美,撒娇地用脸蹭了蹭他的胳膊,道:“世子哥哥最好了!”
百里君临失笑,他的黎儿还是那般娇俏慧黠,经过千难万险,还能和她相见相依已经让他觉得是上天厚待了,那些个恩怨算得了什么。
葛黎突然想起什么,道:“那些人一定还在找我们,世子哥哥,你还能运功吗?”
百里君临道:“只能用上一两分功力,再休息两日应该没事了。”提起那人,他的情绪有些低落。
“世子哥哥……”葛黎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百里君临扯了下嘴角,道:“黎儿,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是西陵先太子宗羡?”
葛黎点头,道:“你说过,在三岁时你被下了毒便逃到了昔日的西凉藏于百里府。”
百里君临道:“我母后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皇后无子,先皇不顾群臣反对,废黜先皇后立了我母妃为后,立我为太子。先皇甚是宠我,记得那时每每下朝都要来看我,和我说话。”
他微闭了目,太久远的记忆如蒙了尘,翻开,却历历在目。他记得,那时的春光明媚,午后的一抹阳光透过百喜窗格子照进来,兰香袅绕。先皇坐在椅子上会慈爱地问他今儿玩了什么,又学了什么,母妃便在绣榻上摇着团扇看着……
不由地,他的神色柔和。
葛黎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无论一个人经历过什么,心里总有一块净土是最美的记忆,那记忆仿若是花儿徐徐绽开那一刹那的美好,是一抹暖阳温馨,而正是因为这份记忆才能支撑着他面对艰辛和厄运。
葛黎无言地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