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决的脸色铁青,如果不是身体太过于羸弱,他早就扑上去了。
明儿,他信任宠溺的明儿怎么能那样看着那个人?再看看百里君临的脸,头脑一轰,好像明白了什么。
葛黎看着那张与百里君临有七八分相似的脸,矛盾而纠结,还有说不明白的情绪。
在西陵,她失忆的时候将宗决当做了百里君临,想他所想,急他所急。不可否认她对他是有感情的,而且对方对自己很好。
可惜,他终究不是她的世子哥哥。
她端正地行了个礼,道:“皇上。”
宗决瞪着她,吐了口气,伸出手,道:“过来。”
葛黎迟疑了下,向他走近两步。
对方一把攫住她细嫩的手腕,拉近,道:“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我们走。”
“不。”葛黎没有用力挣脱他,看着他的眼睛,诚恳地道:“皇上,明儿请你放过他。虽然有些事情和他有关,但是他也是被人下了毒控制,迷失了本性才变成这样的。”
宗决努力控制着情绪,道:“朕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难道一句迷失本性就可以揭过了吗?那么,那些无辜的人该怎么办?”
葛黎一时间语塞。
宗决语气平和,“朕的明儿最是明白是非,你不会辜负朕对你的期望是不是?”
葛黎张了张嘴。
宗决却不许她再说,拉紧了她便往外走,颇有深意地向高至看了眼。
高至心领神会,轻一抬下颌,两个太监过来去抓百里君临的胳膊。
“不要!”葛黎刚要转身,手腕一紧,回头却撞进宗决冷厉的眸子。
他轻启唇,一字一顿地道:“不许你帮他!朕不许!”
葛黎急切地道:“不,皇上,放过他,明儿求你放过他!”
宗决怒火腾起,手指用力,将对方的手腕箍红了也不察觉,冷声道:“他是祸国贼子,人人得诛之!”逼视着她,“卓明儿,是不是你嘴里的世子哥哥就是他?是不是你和他早就有了勾结来暗害朕?是不是?”
葛黎摇头,道:“不,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抿唇,“我把你认为是他也是无心的。”
宗决更是愤怒,道:“原来,你一直把我错认是他,原来,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假的!”他有些歇斯底里。
他从一个没有任何依仗的皇子在众多的皇子中艰难求生,并且夺得了西陵皇位,然后再一步步瓦解权臣世家,其心机和耐力是超乎常人的,正是因为如此,他不相信任何人,对任何人都没有一丝真情。
即使对于先王妃也是愧疚多一点,所以对与其性情颇相似的谢婉莹多了份怜惜。
但是,葛黎不同,他从一开始的好奇到算计,从算计到欣赏,再从欣赏到怜爱和信任,这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情感历程。甚至,他想过要和她携手共老,想要和她并肩看这万里江山。却想不到自己的真心付出到头来却抵不过对方一句“只是错认而已”!
这叫他情何以堪,如何忍受?
刹那间,嫉妒和仇恨的怒火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再看看葛黎流露出对百里君临的紧张和怜惜,他更是无法忍受。
猛地,他拔出牢门外一名侍卫的跨刀,一个旋身冲到百里君临的面前兜头劈了过去!
葛黎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你,你……”他一时间气血上涌,手松开,往后踉跄着退了几步。
“皇上……”高至叫了声,喝道:“来人,把逆贼就地正法!”
牢门外应声涌入数十个侍卫。
葛黎大急,她与宗决周旋就是想要让对方放过百里君临,如今见了这般情势知道不能全身而退,手腕一抖,银丝爆射。
几个侍卫倒了下去,下一秒她已经护在了百里君临的身边。
宗决气得发抖,“反了!反了!全部给朕抓起来!抓起来!”
牢门外又涌进大批的侍卫,雪亮的刀刃闪着寒光,将葛黎和百里君临团团围住。
狭小的牢房里顿时杀机腾腾,这种情况下两人想要离开是痴心妄想。
正在这时,有个离宗决近一些的侍卫悄然向对方移动了几步。
待宗决发觉不妙时却已经退无可退,电光火石般,那侍卫骤然出手扣住他的背心大穴,厉喝道:“退开!都给我退开!”
形势突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高至率先反应过来,又惊又怒,道:“大胆逆贼!竟敢以上犯上,还不放开皇上,留你全尸!”
那侍卫勾唇冷冷一笑,看向葛黎,“主子,快带世子离开!快!“葛黎见事已至此,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宗决,扶起百里君临便往外走。
“你敢!“宗决被制不能动弹,瞠目怒视,“卓明儿,你若是敢走,朕要灭卓氏满门!”他口不择言。
葛黎僵了下,眸子里闪过丝冷色,道:“请皇上慎言慎行。明儿承蒙皇上照拂多日,不胜感激,但是,卓氏与我没有丝毫关系,皇上不是暴戾无常之人,黎儿相信皇上不会将怒气置于一个无辜之人的身上。”顿了下,“今日之所为是不得已而为之,请皇上原谅!”便头也不回。
宗决又气又急又恨,而且身体尚弱,被暗影挟着紧随其后。
高至急怒攻心却又无可奈何,率着侍卫们紧紧相随,不敢轻举妄动。
很快地,众人出了天牢,天气灰蒙蒙的,飘着几片雪花,风愈加地紧,像是一根根细针刺入骨头肌肉里。
侍卫们越来越多,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暗影命人牵来两匹马。
葛黎将百里君临递上其中一匹马,自己也坐了上去,嘱咐他抱紧了自己的腰,然后扬鞭策马,飞一般地往皇城外疾驶而去。
后面,暗影则胁迫着宗决骑上了另一匹马儿遥遥跟上。
宗决则被这一急一气已经昏厥了过去,任由对方将自己横在马背上,如死人般。
终于到了城外,四顾苍茫。
暗影看着紧跟着的高至和侍卫气定神闲,约莫葛黎去得远了,才将宗决凌空抛起,喝了声,“接好了!”
“皇上!……”高至飞扑过来将他接住,见他面色如金纸,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只吓得魂飞魄散,一叠声地喊着,“来人!来人,快宣太医!”
蓦然,手腕一紧,宗决竟然睁开眼睛,眼底布满血丝,声音微弱,却字字诛心,“调用京机卫!务必抓回此两人,务必!……”勉强说完,他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又晕死了过去。
高至一边将大氅裹在他的身上,一边吩咐着,“传皇上口谕,着京畿卫一千,不,两千全力搜捕卓明儿和……逆贼!……”他眼中露出杀气,“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陡然,房间的一角爆发出一声怒吼,“没用的奴才,拉出去砍了!”
两个侍卫应声而入毫不费力地将小太监拖了出去,那小太监许是吓得傻了,一句讨饶的话也没有,身后的毡毯上留下一片可疑的污渍。
高至端了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正掀帘子进来,见此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是这十天来被无辜杖死的第六个宫人了!
自从葛黎和百里君临逃走后,宗决醒来性情大变,动辄便杖责宫人甚至处死,整个皇宫都是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便轮到了自己。
他躬身趋前,恭敬地道:“皇上,到喝药的时间了,让奴才伺候您可好?”
宗决僵直地坐在龙椅里,眼睑下有着淤青,下巴冒出青青的胡髭,整个人显得颓废而暴戾,再无原先那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略收敛了戾气,烦躁地道:“横竖不过那些药汤,又不能真正解了朕的蛊毒,喝它有什么用?倒了它。”
高至道:“皇上所言极是,太医院这帮人实在是养而无用,不过,妙娘子还没有赶到,皇上不妨勉为其难?”
宗决瞪着他,怒意昭然。
高至依然弓身垂手,却不曾退却。
宗决沉默了片刻,顺从地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下,放下碗,忽地一笑道:“高至,好像只有你才敢如此和朕这般说话?!”
高至道:“那是皇上有容乃大。”
宗决神情有瞬间的恍惚,良久,轻轻地道:“朕算是能容人之君吗?你一个奴才都知道朕的好,为什么她看不见?”
高至知道他所说的她是谁,没有搭话。
宗决往后一靠,眼睛看着雕镂着蟠龙飞葛的云顶,慢慢地道:“朕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活着,你说这些年他到底藏身在哪里的呢?朕记得当年宗冽可是费了力气找他。”
高至不语。
宗决继续道:“朕记得他失踪的时候不过四岁,这些年过去了,一直以为他死了,想不到……”他咬牙切齿,“他竟然活着回到了西陵!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他的思绪飘远了,飘到了过去。他是西陵先皇的第十子,比先太子宗羡年长五岁,生母是个地位低贱的三等宫女,因为偶然的机会被西陵先皇所幸而生下了他,晋升为小小的美人。
从他记事起,母亲和自己就偏于偌大宫殿的一角卑微地活着。因为生母的低贱他经常受到其他皇子的欺负,就是宫人也敢作践他。
母亲唯有能做的就是抱着自己哭,不过二十岁的人已经憔悴苍老如老妪。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年也是这般的天寒地冻,冷得让人伸不开手,他当时不过七八岁,母亲病倒了。
他去求了太医院却没有人愿意过来看看,愤怒无奈之下只得转回,昏昏然,他无意遇见了他的父皇。
那时的父皇尚是壮年,貌美体健,犹如一个天神般。他拉着一个两三岁的粉嫩娃娃慢慢走着,目光慈爱,动作温柔,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认得那个娃娃,是最受宠的黎妃娘娘的儿子,已经内定为未来的太子,那一刻,他是嫉妒恨的,同时皇子为什么他要屈居于他人脚下卑微求生?
七八岁的孩子已经懂得趋利避害,他忍着恭恭敬敬地给先皇叩头。
先皇先是讶异再就是不耐烦,问也不问他一声便摆手让他去了。
偏偏那个娃娃蹒跚着过来,扯住了他的衣袖,仰脸看着他,咧开嘴笑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笑刺激了他,他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
路滑,粉娃娃跌倒在地上,额头碰到了青石路面上磕出了血,尖利的哭声和宫人惊慌失措的声音惊醒了他。他呆呆地跪在那,看着宫人围住那个粉娃娃,看着父皇变了脸色忙着去抱,看着父皇看向他时那冰冷厌恶的目光……
他浑浑噩噩的,觉得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因为他推倒了十二皇子,被冠以心思歹毒,不顾念手足之情,其心可诛……命跪雪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