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妙看得傻了,想动又不敢动,生怕惊了那对雪狐。喃喃道:“好可爱,好漂亮!给我的?……”
段无筹道:“……我在雪山上无意间发现的,雪崩时压塌了它们的窝,它们的父母都死了,只留下这一对儿……你挑一个吧。”
西凉妙挑了半天才定下来那个头顶有簇红毛的雪狐,道:“无筹哥哥,我的这只叫点红,你的呢?”段无筹笑笑没有说话。
西凉妙抱着那点红喜滋滋地走了。
段无筹跌坐在大圈椅里疲乏地闭上了眼睛,前尘往事纷叠而来。
段家曾有从龙之功,却行事低调,百年来得皇室的看重,一房在明,一房在暗。而他是这一代两房中最为出众的一个,加上与太子关系亲厚,在所有人的眼里必然是太子登基后的肱骨大臣,他也一直以这样的准则来要求自己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太子有了怨怼,有了疏离之意呢?
他深吸了口气,应该是从第一次见到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开始吧。他知道太子向来多情风流,怜香惜玉,与太子妃祁氏的关系一直不好,但无损于对方的位置。然而从西凉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却让西凉恒神魂颠倒,动了真情。
不可否认,那葛氏确实秀外慧中,娴淑善良,那份隐忍和淡泊更是让人心生怜惜,不由自主地想要保护她。
他一向自傲,从来没有被儿女私情所羁绊,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看着她淡然地面对所有的为难,始终沉静自若,心里有一样的东西不知不觉中萌了芽,他愈加压制却愈加疯狂地生长,直到荒芜一片。
可惜,他却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她托孤,看着她笑着去死……
他长长叹了口气,沉沉的暮色中谁也没有看到他的眼角一点湿意。
西凉妙回到后殿看见珠帘里透出温暖的灯光,里面传出轻声笑语,她放慢了脚步。
里面传来贵妃柔和的声音,“是妙儿吗?进来吧,太子妃在这儿呢。”
西凉妙走了进去,果然见太子妃正和贵妃相对而坐,不知道说了什么用绢子掩住唇正吃吃地笑。
贵妃一向清冷的脸上也洋溢着笑意。
祁氏招手道:“十妹妹,等你好久了,快过来。”
西凉妙将手里的盒子交给旁边一名宫女,大大方方地道:“难得祁姐姐能来一次,可是说什么好玩的事?”
祁氏道:“是好事,妹妹的好事儿。”她年长西凉妙四岁,从小便是在宫里长大,所以一直都很亲厚,加上她表现得大度亲热,就是贵妃也高看她一眼。
贵妃微笑不语,瞧着西凉妙那眸子里是柔柔的光波,大有我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西凉妙却被看得有些发憷,依靠着她坐了。
祁氏笑眯眯地道:“妹妹生来是个美人儿,也不知道是哪家有福气的求了去!”
西凉妙红了脸。
祁氏道:“我记得妹妹还有一年就及笄了,若是在平常人家早就相看了人家。皇后倒是和我说过,只是怕母妃心疼舍不得早早许嫁。”
贵妃客气地道:“能得皇后和太子妃的看重,倒是她的福气。”
祁氏笑笑,推了推面前几张纸道:“正和母妃商量着选哪家的儿郎呢!正好,你来了,这是你自己的大事儿用不着害羞,自己拿个主意。”说着,捻起一个,“这个是侍郎家的幼子,容貌绝佳,满腹锦绣,就是皇上也夸过好文采。他胜在是幼子用不着顶着门户,成家后单门独户最是自在……还有这个,”她又拿起一个,“这是尚书家的侄儿,也是个英俊有才的,在军中历练了几年,说不准还能拜将封候……”
西凉妙红了脸,打断了她的话,道:“我还小呢,暂且放一放吧。”说着起身,“我今儿累了,想早点回房去歇歇,祁姐姐不如和母妃再说会儿话。”
贵妃沉了脸。
祁氏似乎对她的抵触有所准备,打着圆场道:“这事儿毕竟提出来突兀了点,妹妹脸皮薄。”起身往后面走,“母妃,您别担心,我去看看,自小我和妹妹就能说上话。”
贵妃点头,歉意地道:“小孩儿心性,你别恼了她就好。”
祁氏应着,进了西凉妙的寝宫。
西凉妙正恹恹地躺在贵妃椅里,拨拉着腰上的流苏发愣。
她眸光闪了闪,走近前坐过去,亲热地道:“怎么这么不开心?是不是遇到事儿了?说给我听听。”
西凉妙闷闷地道:“没。”
祁氏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心里有没有事我能看不出来?说吧,是不是不满意我和母妃挑的人?”
西凉妙吭吭哧哧地道:“我,我只是没想这事……”
祁氏点了下她的额头,嗔道:“你呀,这几年由着你在外面跑都散了心了!听我说,这女孩儿大了自然要嫁人的,好在母后疼你,定然选个最好的。”
西凉妙低头不说话。
祁氏转了转眼珠道:“你悄悄地和我说,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西凉妙涨红了脸,不说话。
祁氏的目光往那盒子上溜了眼嘴角噙了丝冷笑转瞬即逝,笑道:“我来猜一猜,”便附耳说了句。
西凉妙又羞又恼,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祁氏恍然道:“我倒是把他给忘了,总是想着他年长你太多,怕是你不满意。这倒好了,父皇母后一定会赞同的。你等着,我去探探母后的口风,一准让你满意!”
西凉妙声如蚊语,扭捏道:“让姐姐操心了!”
祁氏笑着,快步去了。
西凉妙心跳如鼓,摸了摸脸只觉得烫手,咬着唇,顿了片刻想起了什么将那盒子小心地打开,只见那点红正睁开眼睛,懵懵懂懂的,眼睛黑幽幽的,泛着水花儿,小鼻子耸动着,两只软趴趴的爪子挠着盒子的壁,模样可爱至极。
她点了点那粉红色的鼻子,满心是掩不住的甜蜜,道:“你是不是寂寞了?不要紧,再等些时候,你们就会在一起了!”
接下来的几天,西凉妙一直在忐忑中等着好消息,她觉得每一天每一时都过得那么漫长,那么让人焦灼不安。
一天,贴身宫女回来说,皇上单独将段无筹留在了后宫。
西凉妙猜测着两人会说什么,不好意思去打听,然而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在这个时候,贵妃病了,她的体质偏弱,即使她一直注意在饮食和生活习惯上调理却效果不明显。
于是,她忙于侍疾在榻前,一时间将这件事抛到了一边。
寝宫里的多宝枝灯灼灼照在贵妃的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她依靠在床头慈爱的眼神看着西凉妙,道:“这几天累了你了,妙儿,回去歇歇吧,这儿不是有蔡嬷嬷她们吗?”
旁边的一个嬷嬷笑道:“公主这是不放心娘娘,娘娘真是好福气,公主这么孝顺懂事。不过,公主也得顾着点自己的身子,若是因为娘娘累的病了,会让娘娘不安的。”
西凉妙有些不好意思,也确实觉得疲乏了,将被子掖了掖,道:“那母妃好好儿养着病,明儿我再来看你。”
贵妃点头,道:“小心点儿。”
西凉妙辞了她出来,这几天天已经放晴,被雨水洗涤过的空气清新却有丝丝的寒意,宫阙楼阁鳞次栉比,明灯晃晃,透着暖意。
西凉妙紧了紧衣裙,道:“将灯熄了,走走吧。”
“是。”
主仆两人借着隐约的灯光慢慢往院子走去。
一路上静悄悄的,少有人走动,过了前面的影壁便是院了。
突然听到前面的假山后隐隐约约有人说话的声音。
西凉妙向来随和,平日里潜心钻研药石岐黄之术,所以很少管理院子里的事,幸好宫人知道她得宠,又有大宫女镇着在所有的院落里算是最清净安定的了。
因为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贵妃那里侍疾,宫人们渐渐就松怠了下来,又是久雨初晴,有几个丫鬟婆子便躲在这儿说些闲话。
一个嗓子稍哑的故作神秘地道:“今儿真正是把我吓坏了!”她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又像是显摆,“我去御膳房讨些茶水喝,可不想碰着件大事儿!”
另一人道:“什么大事儿?总不该是哪个宫的娘娘犯了什么事?”撇嘴,“有皇后娘娘镇着,谁敢那么不长眼?”
“可不是?”第三人道:“这皇宫有皇后娘娘,东宫有太子妃娘娘,哎,真正是祁家的天下,这份荣耀和福气可是顶了天了!……”
三人嗟叹了会儿,第一人想起了自己还没有说完的话,道:“这事儿不是后宫娘娘的,是……”她压低了声音,只是这夜里安静那声音真真切切地传到耳朵里,“是关于十公主的!”
“怎么说?”
第一人道:“你们说咱们公主得的可是葛国国第一得宠的?”
“那倒是。”另两人有荣与焉,语气骄傲,“我们十公主无论是什么都是头一份的。”
“就是这头一份却入不得别人的眼!……这几年公主渐渐大了,过了明年就该及笄了,得结亲不是?皇上啊,看上了段大人的儿子……咿?你们知道段家公子吗?若是说太子是个俊美的,段家公子也是不相上下呢!就是文采和能力都得皇上太子的看重,是尚公主的第一人选……可没想到今儿早朝皇上巴巴地问他,要赐婚,他竟然拒绝了……”
轰然间,西凉妙只觉得头顶上有雷声滚过,双耳轰鸣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拒婚了!他拒婚了!……他竟然拒婚了!……
宫女见她摇摇欲坠吓坏了,“公主!……”忙着扶住她。
这一声惊动了那几个人,只吓得魂飞魄散,互相推搡了下从树影里走出来,头也不敢抬,跪伏在地连连求饶,“……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宫女气极,啐道:“你们这些贱奴才,竟敢在背后排揎主子!都不想活了吗?!……”
西凉妙止住她,指着其中一人,颤抖着声音,道:“你,你照实了说,这话儿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那婆子簌簌发抖,嗫嚅着道:“回公主的话,奴婢,奴婢早晨去御膳房寻东西,听,听御膳房的人小声议论,说是昨儿皇上摔了一个杯子,连晚膳都没有吃……说是段公子,段公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皇上将他下了大牢……”她叩头,“公主,奴婢句句是实,不敢有半句谎话……”
西凉妙只觉得气儿都喘不上来,死死地揪住宫女的胳膊,才没有倒下去。
宫女还要说,对方突然尖叫起来,将桌子上的茶杯猛地扫落在地,“滚!”
宫女太监惶然跪了一地,连连磕头,“公主息怒,公主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