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心疼

  老太医慌不迭地退了出去,被伤了的那个婆子也被人拖了出去。

  西凉端看着西凉素仪的模样,跺了跺脚,掉头出来。一时间,他头疼欲裂,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这时,外面有人轻声道:“公爷,少爷来了。”

  帘子打开,走进一个轩昂公子,五官昳丽俊朗,棱角分明线条,目光幽冷深邃,周身散发出冰冷的煞气,无形中便给人种压迫感。

  西凉端脸上满是慈爱,道:“你才回府,不多休息一会儿,过来做什么?”

  西凉公子目光向屏风那瞥了眼,冰冷没有温度,道:“父亲,儿子来看看姑姑可好了些。”

  西凉端叹气,摇头,面有悲伤之色。

  西凉公子沉默了下,道:“父亲想要如何?”

  西凉端道:“为父也不知道,她这个模样……唉……”他揉着太阳穴,那里一炸一炸地痛。

  西凉公子默了默,道:“儿子回来之时曾听说一些事……说是德公府有龌龊之行,凌虐奸杀女子……”

  西凉端勃然色变,厉色道:“胡说!是何人造谣生事?本公要绞了他的舌头!”

  西凉公子沉静地道:“父亲是明白之人,难道不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儿子担心,这件事如果被言官弹劾,德公府……”

  西凉端的脸色变了几变,握紧了拳头,又松开,跌坐在圈椅上,颓然道:“你想如何?”

  西凉公子眸中闪过丝戾气,慢慢地道:“恶疾,病发……”他没有再说下去。

  西凉端惊悚,像是不认识般地瞪着他。半晌,声音嘶哑,道:“她,她有千般不好,也是你姑姑,你何其忍心……”

  西凉公子跪了下去,恭顺地道:“儿子为父亲,为德公府着想,无有他意,请父亲明鉴。”

  西凉端愣愣地,心乱如麻,他怎么能不知道对方所说是一劳永逸之法?西凉素仪的秽行早就掩盖不住,而且犯有人命,若是被有心人弹劾,会累及德公府。只是,他不忍心。

  西凉氏是葛国皇族旁枝,先祖跟随祖上皇上立下汗马功劳,封一字并肩王。先皇时有人进谗言说一字王功高盖主有不二之心,先皇突然发难,搜集出王府种种逆行,甚至谋反,一怒之下,削去一字王的爵名,满门抄斩。当年只有十几岁的他和姐姐被救了出来颠簸辗转,朝不保夕。

  西凉素仪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委身于殿前大太监为外室,曲意讨得对方的欢心得其襄助,最后沉冤昭雪。

  西凉恒即位后,重新起复了他,并赐于府邸,封德公。

  西凉端欣喜之余,痛恨自己无用将胞姐置于那般不堪境地,愧疚难安多年。

  西凉素仪却坦然,不多久,大太监暴死。

  西凉端偷偷将其接回,刻意抹了她曾经的痕迹,对外说是流落民间,丧夫无子回归公府,上报朝廷请封郡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承欢于一个阉人身下,原先美丽温柔的西凉素仪心态扭曲,性情暴戾残忍,更让人惊讶的是她竟然好凌虐女子,有磨镜之癖。

  西凉端先是震惊,再就是沉默和容忍。在他看来,胞姐为了自己和西凉氏牺牲了一生幸福,他能做的微乎其微。所以,他纵然对方多年,甚至于对方不满嫡妻,将嫡妻死,走嫡长子,又夺了嫡女西凉娇娇,他都保持着沉默。

  直到段三娘的惨死,他才发觉事态发展愈加严重。惊怒之下,一边与段大老爷密谈,威利诱压下此事,一边斥责西凉素仪。

  西凉素仪却哀怨地道:“……我如今孀寡无依,今生无望,唯有一好,此世间女子比之男人干净许多,我不过欣赏其美好而已,至于那个段家庶女……是我糊涂,你放心,以后我绝不再犯……”

  虽然他并不相信对方能从此悔改,却也无可奈何。

  这一次,西凉素仪突然在百花会上如此失态丢丑,他本能地觉得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可能有人做了手脚。然而,西凉素仪贴身的嬷嬷事发时死在暖阁的台阶下,一身的鲜血,没有一块好的皮肉,那脸部扭曲着,看样子死前应该受了极至的折磨。

  查下来,凶手是西凉素仪无疑。

  事情闹到这一步,即使依着德公府的权势和世家间的清高慎言能将真相暂时遮掩,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被知道,或是西凉素仪再做出什么惊天骇俗的事情来,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最好,最明智的方法就是让她死,无声无息地死!

  但是,他不忍心,踌躇着。

  屏风后又传出西凉素仪嘶哑的呜呜声,她已经不会说话了。如老太医所说,疯癫无状,类兽……嗜血好杀,无药可解……

  他瘫倒在圈椅里,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嘴唇紧紧抿着,而嘴角微微哆嗦。

  西凉公子静静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很有耐心。

  良久,西凉端睁开眼睛,声音喑哑,眼里有着红丝,道:“福生。”

  “奴才在。”管家应声而至。

  西凉端艰涩地,慢慢地道:“郡主恶疾发,无药可医,猝死!”

  管家低低地应了声。

  西凉端说出这句话,再也停留不下去,深深地看了西凉公子一眼。起身,急急地往门外走,在迈过门槛时打了个趔趄,门外的小厮连忙扶住。

  房间里只有西凉公子和管家,气氛沉凝怠滞。

  西凉公子启唇,道:“依父亲所言,送郡主一程吧。”

  “是。”管家应着,轻击掌。

  像是早就有了准备,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厮端了个红漆描金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杯酒。

  他微微一躬,转过了屏风。

  须臾,那边传来挣扎和呜咽声,嘶吼声,接着是杯子被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再后来一切都沉于死静。

  自始至终,西凉公子都那么笔直地站在那,岳峙渊立,神色沉静。

  管家不敢抬头,对方周身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冰冷的气息,如凌厉的刀锋将他压得喘不过来气,他的腰身低得更很了。

  那小厮无声地出来,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内室,西凉素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的绳索还没有被解开,她脸色惨白,双眼突出,有丝丝血丝,嘴巴微张着,一缕黑色的血混着红色沥下,表情痛苦扭曲。而床沿上被抓挠着深深的大小不一的痕迹,对方尖尖的手指指甲断裂,血淋淋的。

  那婆子低着头,抖抖索索着弯腰去打扫破碎的杯子瓷片。

  翌日,德公府传出一个消息,素仪郡主因旧疾发作,不治而亡。因素仪郡主丧夫无子,无后继之香火,丧事在德公府办理,便低调行事,简单地设了灵堂,三日后便匆匆下葬。

  所有的人在听到时候都微不可见地稍稍松了口气,各世家勋贵之门都郑重地派了人去吊唁。如同一阵风过,百花会上的所有随着素仪郡主的死都湮灭于无形中。

  段久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病已经好了许多,她眯着眼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微微勾唇一笑,讥诮而轻松。

  金桃替她拿来一件大氅,道:“小姐,外面的天气好,婢子陪您出去走走吧。”

  段久九心情不错,点头,她披上大氅由金桃陪着出了橘香院慢慢地往水榭那边走。

  天空湛蓝如水洗过一般,阳光灿烂却不刺眼,满池的清水泛起细微的波纹,如澄碧的一块翡翠,水廊曲折蜿蜒,岸边垂柳依依,低头拂水,如笼了轻纱羞涩涩地对镜自怜般的美人儿。

  段久九步上桥板,意兴阑珊。

  薛景同迎面而来,见了对方眼里闪过丝喜色,微微一笑,大踏步走来,和煦地道:“表妹可好了些?”

  段久九露齿一笑,乖顺有礼地道:“谢表哥关心,九儿好多了。”

  薛景同道:“听说表妹是被吓着了?”

  段久九低了头,有些难为情地道:“没事,自己吓了自己。”

  薛景同笑了下,眸中意味不明,转头看向碧波垂柳,道:“今儿天气好,表妹初愈行走得小心些,不妨我陪表妹走走?”

  段久九头有点大,这个人不知怎的对自己似乎生了兴趣,从第一次见他,她就有种感觉:对方绝不是表面上的温善无害,但是她却没有理由拒绝。

  第一,对方是段府的贵客,是自己名义上的表哥,陪自己走走无可厚非;第二,自己年龄偏小,又是三房孤女,对方应该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不该的想法。

  想到此,她嫣然一笑,道:“如此,多谢表哥了。”在段家她的容貌算不上出色,远不及段四娘,算是最清秀的一个。但是她生有一双明眸,清澈剔透,如浸了水的水晶葡萄,那阳光映着如点点的碎金闪动,光华流转。

  薛景同眼底闪过丝惊艳,偏了脸。

  两人并肩慢慢顺着水廊走着,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娇小清瘦,和着清风暖阳,碧波,如一副清新淡雅的水墨画,看着心旷神怡。

  金桃心思多,见薛景同对自家小姐有些不同不由暗暗窃喜。她认为段家虽然有段老太太疼着护着,却不是长久之计,小姐眼看就要及笄,要议亲了。但是身份尴尬,难以有上好之选,薛景同是薛家嫡子,无论是身份还是容貌性情都是绝配。

  若是真的是郎有情妾有意,倒是一桩好姻缘,所以,她自发地落在了后面,远远跟着。

  两人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心思,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薛景同受过良好的教育,不同于一般被束在府邸里的贵族公子,他见识多,博闻强记,选了些奇闻异事侃侃说来,别有一番趣味。

  段久九笑吟吟地听着,时不时插上两句,相处倒是和谐。

  一阵风来,将一缕碎发吹到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眼睛。

  薛景同几乎没有思考地伸手去理,对方的头微微一偏,他的手落了空,滞在了半空中。

  段久九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她看着水里,满脸的惊喜道:“你瞧!锦鲤!好多锦鲤!……”

  果然,水里有数十条锦鲤你追我赶,在暖洋洋的的水上肆意嬉戏着,时而露出布满美丽斑点的脊背和美丽的尾巴,有三两只聚在一起,嘴巴一张一合,吐出泡泡。

  段久九随手折了枝柳条趴在栏杆上扒拉着水面,漾起一圈圈的涟漪,鱼儿受惊呼啦都四散逃开,察觉没有危险,又摇头晃脑地游了回来。

  段久九眼睛发亮,脸颊酡红,真正是天真烂漫的少女。

  薛景同那丝难堪淡了去,也饶有兴趣地靠近,看着她戏弄着锦鲤。

  仿佛是不尽兴,段久九往前又探了探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