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没有注意到顾梓君的愣神，只以为她还在不好意思，冷声吩咐下边的李尚，“再去拿坛松苓酒来。”
本来以为今天自己肯定没啥好果子吃的李尚听到这话，就像听到了特赦令。
他忙不迭地应了，然后转头就往放酒的库房跑，临走前还不忘拽上愣在那儿的念冬。
突然被人拉着走，念冬虽然有些懵，但很快也反应过来了，她再待下去，估计皇上和娘娘都要嫌她碍事了。
见念冬主动跟上来了，李尚也很欣慰，孺子可教啊。
念冬跟着李尚到了酒库，看着满目的酒坛散发着浓郁的酒香，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她的第一反应是，千万不能让小姐知道有这么个好地方，否则的话，她的小姐估计天天都得是个醉鬼！
李尚看到她惊讶的表情，笑了笑，“这里面的酒都是各地上供的好酒，喏，那些都是松苓酒。”
“这酒制作工序繁杂，所以供应的量也少，不过皇上知道皇后娘娘爱喝，特地让人多送了些来。”
李尚抱起一坛松苓酒，还不忘替皇上美言几句，只是这念冬姑娘的表情怎么有些奇怪啊？
自家主子有了如此恩宠，难道不应该是很高兴吗？甚至激动流涕都很正常，只是这念冬姑娘怎么这么镇定，甚至好像有些不高兴？
李尚才生出这个念头，就看到念冬对他笑了笑，“这酒库里的酒也太多了，奴婢今日真是长见识了。”
闻言，李尚才点了点头，小丫头原来是被这场面吓到了啊，他就说嘛，怎么会是刚才那反应！
念冬笑着与李尚寒暄了几句，但心底却在盘算着，明天一定要再给小姐把一回脉，必须再把不能喝太多酒这件事好好说道说道。
不知道被人惦记上的顾梓君这会儿坐在屋顶上，想到刚才的场景，她就有些尴尬。
头顶的月亮确实很美，但顾梓君这会儿完全没心思去看它，要不是还惦记着那松苓酒，她这会儿早就扭头回去了。
让顾梓君这么尴尬的罪魁祸首这会儿也有些心虚，他也没想到自己就那么顺手一拉，顾梓君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不过，顾梓君坐在他怀里的感觉真好……
咳咳，察觉到自己想歪了的楚凌连忙打住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他转头看了眼依旧红着脸的顾梓君。
她白皙的脸上带着丝丝红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动人，秋风拂来，吹起顾梓君垂在耳边的一缕发丝，让他心里也痒痒的。
鬼使神差地，他直接伸出手，想帮顾梓君把那缕恼人的青丝掖到耳后去。
只是他的手才伸过去，顾梓君就直接一把拍开了，还瞪了他一眼。
楚凌自己觉得没什么，但取了酒回来的李尚听到这清脆的“啪”声，心尖都颤了颤。
那可是万人之上的皇上啊！皇后娘娘居然对皇上动了手？而且，皇上居然也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楚凌注意到下边的李尚，拍了拍手掌，一直藏在暗处的影卫下去把酒拿了上来。
看到惦念许久的美酒，顾梓君的眼睛都亮了，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在跟楚凌赌气。
念冬在下边看不到顾梓君的表情，否则肯定会觉得自家小姐这没出息的样子太丢人了。
李尚很有眼力劲儿地拉着念冬走了，影卫也退回了暗处，整个屋顶，就剩下楚凌和顾梓君两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事儿的原因，顾梓君看着坛子里的酒，心里痒痒的，但却不好意思直接上手去倒。
顾梓君又想起那次她和楚凌在屋顶喝酒的事情，她一点儿不好意思地感觉都没有，甚至还有一丝江湖风范。
但今天，不知怎的，她就是做不出上前从楚凌手里夺酒的动作。
楚凌自然也注意到了她闪着亮光的眼睛，心里有些好笑，但他就是要故意吊着顾梓君，看她什么时候忍不住。
顾梓君偷瞄了眼旁边一直看着天空的楚凌，撇了撇嘴，不就是个月亮吗？至于这么看吗？
她又扫了眼楚凌手边的酒坛，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喝到啊！
就在她心痒难耐的时候，突然听到楚凌低低地声音，“君儿，你还记得我上次在行宫跟你说的事情吗？”
顾梓君眨了眨眼睛，有些迷惑，行宫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就是那次我带你去秘密基地时说的事情。”
楚凌抬头看了眼顾梓君，他的脸色有些沉重，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顾梓君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她应该也是喝醉了吧，如今已经记不清具体情况了。
只依稀记得楚凌说了一些他儿时的事情，他当时的语气很低落。
想到这里，顾梓君看了眼旁边的楚凌，他仰头看着天空中的圆月，但顾梓君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难过。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今天宫宴上的时候，楚凌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他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君儿，你说，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猛地听到这句话，要不是那坛酒还没有动，顾梓君都要觉得楚凌是喝醉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顾梓君眼里，楚凌一直都是冷酷但也是强大的，但这句话却显得他特别脆弱，就像是个受了伤的孩子。
顾梓君的嘴动了动，她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啥，只好叹了口气，也学着楚凌仰头看天空。
“没有人是会招所有人喜欢的，你不要想太多了。”
听到顾梓君的话，楚凌自嘲地笑了笑，“你觉得太后对你怎么样？”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太后身上了？
但这个问题也确实把顾梓君问住了，她愣了半晌，仔细考虑着太后到底对她怎么样？
想了半天，顾梓君也没想出个好的答案，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太后对她的态度。
从她刚进宫时，太后就对她释放了很大的善意，顾梓君也确实被她打动过。
但是从那次太后强硬地要求云锦进宫时，她就意识到了婆媳终究只是婆媳，尤其是她和太后这对婆媳，更像是上下级的关系。
在没有冲突之前，母慈媳孝，但是，当她和太后意见但凡不合，那太后就会强硬地要求顾梓君听她的。
从那之后，顾梓君就没对太后抱有太大希望，只是表面上的功夫也从来没有出过错，二人还是众人眼里的好婆媳。
尤其是最近这件事之后，顾梓君现在看太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顾梓君想了大半天，又把问题抛回给了楚凌，“那你呢？你觉得太后对我好吗？”
楚凌摇了摇头，声音更低沉了，“我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对我好不好。”
这话让顾梓君有些愣了，她看着旁边的楚凌，高大的身形透露出一股凄凉。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楚凌说：“小的时候，她总会要求我让着弟弟。”
“我心里虽然有些委屈，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弟弟比我小，身体又不好，还没有亲娘。”
“我以为自己这么懂事，她肯定会很高兴，但是并没有，她甚至都没有夸我一句。”
听着这些，顾梓君忍不住伸手握住了楚凌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有些凉，摸着也不是很光滑，有许多茧子。
楚凌也被手心里柔软的触感吓了一跳，他转头看了眼身边的顾梓君，原本冷着的脸软了下来，眼里也多了几分温柔。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安慰顾梓君，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不过她有句话说的很对，我身为一国储君，确实不能像普通小孩那样哭闹，我的肩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话楚凌说得很轻松，但顾梓君听着却觉得压力很大，她挤出个笑容，“那你小时候可真可怜，我可比你幸福多了。”
原本以为说不定能换来投怀送抱的楚凌听到顾梓君这话，嘴角抽了抽，但奇怪的是，他的心情没有那么沉重了，而是饶有兴致地听顾梓君讲故事。
“我五岁到了边城，一开始很不适应，就天天闹着要回来。”
“父亲没办法，就把我带去了军营，想让军里的那些哄哄我，陪我玩。”
“我也确实对舞刀弄枪比较感兴趣，也不再闹腾了，天天往军营里跑。”
“我记得有一回，父亲和那些叔叔们在商量事情，我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了。”
“军营外边有一片林子，里面有不少漂亮的小鸟，我就跑里面去玩了。”
说到这里，顾梓君还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楚凌，“结果你猜怎么着？”
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楚凌的唇角勾了勾，很配合地问道：“怎么了？”
“我在那林子里碰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她的长发披散着，白色的裙子上还绣着大朵大朵的花，她就坐在高高的树枝上看着我。”
“我当时都有些看傻了，愣愣地以为她就是传说中的仙女，还对着她许愿。”
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当时的傻样儿，顾梓君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楚凌也跟着笑了笑。
他想象着小小的顾梓君对着那个女子虔诚许愿的样子，心里一阵柔软，“你许了什么愿？”
顾梓君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遗憾，“不记得啦。”
她有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忘记的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有时候，她又会觉得过去的事情，忘了就忘了。
只是最近，顾梓君总会想起那个笑得很温柔，裙摆上总是绣着大朵大朵的花的女子，裙上的花随着她的走动翻飞，格外地好看。
只是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那样的景象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
看着顾梓君逐渐暗下来的眼神，楚凌握着她的手不由地紧了些，她是想到不好的事情了吧？
这个时候，楚凌有些后悔了，好端端地，他干嘛要说这些，害的顾梓君的心情也跟着不好了。
可能是因为今天日子比较特殊吧，他今天格外地想倾诉，想把自己心底的话说给顾梓君听。
今天本该是团圆佳节，但他的心情就是好不起来，他总是忍不住地想之前的所有节日。
想萧太后对他的态度与对楚逸的态度，他知道自己现在长大了，已经过了跟弟弟争宠的年纪，但看到太后与楚逸母慈子孝的场景时，他还是会忍不住难受。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如果他动了萧家，太后会怎么做？她会为了她的娘家，与他对立吗？
其实，这个问题他很早之前就考虑过，也隐约有个答案，但他不敢深想，每次都适可而止地抛到脑后。
但眼下，这个问题再度浮出水面，他似乎不能逃避了，也必须得给出个答案了。
楚凌的眉头又皱紧了，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握着顾梓君的手越发用力。
顾梓君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楚凌这手劲儿也太大了，她的手快废了。
她这闷哼声让楚凌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猛地放开了顾梓君的手，着急地道：“君儿，对不起，你没事吧？”
说着，连忙拉起顾梓君的手看了一眼，借着皎洁的月光，隐约能看到顾梓君白皙的皮肤有些泛红。
这让楚凌更自责了，他声音里充满了内疚和后悔，“君儿，对不起，对不起……”
看到他这样，顾梓君也有些于心不忍，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就是看着比较严重，其实不疼的。”
她的皮肤太娇嫩了，平时轻轻一碰都会变红，但其实不怎么疼。
见她的表情不似作假，楚凌也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有些自责，“君儿，真的对……”
“行了，打住。你可别再说了。”
顾梓君真的有些听腻了，过来过去就是那么一句，有什么意思。
她抬眼的时候正好看到楚凌身旁那坛酒，眼珠子转了转，“既然你这么自责，不如就送我样东西吧？”
楚凌这会儿真要后悔死了，听到顾梓君这话，哪有不答应的，连忙点了点头，“你要什么？”
虽然这么问着，但看到顾梓君眼里的光，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顾梓君笑眯眯地指了指他身后的酒坛，“如此良辰美景，好酒不能被辜负了！”